今天的清晨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至少不像前半个月那样阴沉了。那罪魁祸首的雨终于是停歇了,当天边的第一缕朝阳洒落人间之时,好像拨开云雾见青天,终于给苦难的鹤门城带来了希望。
兴许是雨过天晴的缘故,沈含光今早的心情很好。她笑着和徐怀谷聊道:“这雨下了半个月,也总该是停了,老天保佑。”
徐怀谷也答道:“是啊,终于停了。老天爷再生气,也总有个尽头。”
沈含光摇了摇头,却说道:“这可不是老天爷生不生气,这是咱们朝廷的功劳。”
“此话怎讲?”
沈含光故作神秘地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我问你,你信不信这世上有水神?”
徐怀谷自然是知道的,但是在沈含光面前却不方便直接讲出来,只得用怀疑的语气说道:“以前听老一辈的人说过,而且这天下四处也有水神庙。只不过是否到底真的有,我也没见过,不好说。”
“我告诉你,是真的有。”沈含光把右手笼在左手的袖子里,神情认真地说,“这件事说来也不是什么秘密了,朝廷里许多人都知道,只不过瞒着平民百姓罢了。”
“其实,咱们大莽国和水神是签订过契约的。我们修筑水神庙,人们信奉祭拜,庙里就有香火。而相应的,水神也得负起保护一方水土安宁的责任。像今年这种天气,明显是那水神心中不满所致,因此朝廷派出礼部官员去协商,肯定是用什么条件把她安抚下来了。不过具体是什么,我家员外已经不当官了,也不知道具体。只知道昨夜礼部官员去夜访了水神,今早就停雨了,肯定是他们的功劳。”
徐怀谷故作惊奇道:“原来世间还有这种事情,我以前从未听说,真是长见识!”
沈含光和善地看着他笑道:“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了去了呢,年轻人就应该多出去长长见识。但是要切记,闯荡归闯荡,这心里头一定要有个家,千万别做出什么傻事来,安全为上。”
徐怀谷迎上沈含光的目光,他总觉得她的眼神里似乎有一种不该对自己展现出来的柔情。那种眼神,说不清道不明,像是看见一个似曾相识的人。而且,徐怀谷也觉得沈含光对自己的态度莫名好得过了头。
沈含光心细,察觉到了几分徐怀谷在想什么,因此她把视线转开,掀开马车的帘子,看向窗外的街道。
“说起来,要是没出那件事的话,我家孩子也该像你一般大了。”沈含光让阳光从窗户上照射进来,落到她的衣服上,而她的眼神却看向徐怀谷腰间的剑,“他从小就爱舞刀弄枪,腰间时常和你一般挂了一把剑。”
“我那孩子爱学武,立志要当一名将军。陈琮明自己是个文官,便偏偏也要他儿子今后当文官。父子俩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是个倔脾气,吵来吵去的,他就跑了,跑到边疆去当兵去了,说就算没有陈琮明帮他,他也要自己建功立业当将军。”
沈含光的话说到这里就停了,她把帘子放下,把目光收回来,不说话了。
徐怀谷没有追问,后面的事猜也猜得出来了,现在这个情景再追问她是不太合适的。
她又缓缓开口了,道:“事情过去好几年了,我慢慢地也看开了,习惯了只有两个人的日子。只是,你的眉毛和眼睛和我那孩子真的很像,见了你,我又忍不住想起他。就算是可怜可怜我这苦命做娘的,你别太见怪。”
徐怀谷嘴唇微启,心里有些难过。他认真地看向沈含光,摇了摇头,说:“哪里的事。”
沈含光还是温柔地看着他,徐怀谷心里突然没来由地很慌张。他想起自己那远在东扶摇洲的父母,离家十一年,他们早该忘了自己罢?说不定,家里已经有一个比他更小的弟弟或妹妹了。
寄信?徐怀谷从没往家里寄过信。开始江湖漂泊的前几年,被乱花迷了眼,丝毫没想着家里。再往后走,时而会想起来,却又觉得自己几年都不寄信回家,很是愧疚,似乎便从此丧失了寄信回家的资格。
自己也从未收到家里来的信。属实是他四处游荡,他父母只是两个普通人,哪里去寻他的踪迹?现在他似乎唯一能为家里做的,就是在“遗书”里所叮嘱余芹的事,把他的父母带离战乱将起的东扶摇洲。
马车“哐当”一声停下了,沈含光轻拍了拍在发呆的徐怀谷,说道:“地方到了,下车吧。”
徐怀谷把心神收敛起来,起身下车。
明媚的阳光照拂在身上,暖洋洋的。像许多许多年以前,自己在江里玩得一身泥巴,娘揪住他后脖颈处的衣领,一边没好气地责骂,一边把他衣裳上的泥土拿手帕擦去,娘手心的温度就是这般。他知道娘没有生气。
他往四周看一眼,或许是天气好的缘故,这例行施粥的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一大批人。他们也因为这阳光也感到快乐,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也仿佛被阳光融化,他们不像以前那么互相躲着,有些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聊。
“今天天气真好,不是么?”
“是啊,如果能喝上一碗热乎的粥,那就更好了。对了,你原先家是哪儿的?”
“陈家沟,黄皮子山南边那个,你呢?”
“黄皮子山?那可不也在我家附近吗!我原先住在牛家村,只和你们那隔了四里路。”
“那还真是巧!等大水退去了,可以一起结伴回家去。”
“是啊,等大水退了,一起回家!雨停了,水总会退去的,总会的。”
细碎的谈话不断传进徐怀谷的耳中。他们见了陈府的马车,都赶紧聚拢过来,排成一条长队,安静地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