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怀谷说道:“对了,陈员外,又有官府的人来府上了,好像要商量什么事,事情还不小的样子。”
陈琮明脸色一变,坚决地一口回绝道:“告诉他们我没空,让他们回去。官府的事我本来就不管了,我夫人病了,我得陪着她。”
徐怀谷凑到他耳边,轻声劝道:“协江堰那边水位今天又涨了两尺,已经压不住了,随时可能会崩溃,官府正在准备全城撤退。陈员外这么大的家业,也总得有个交代吧。”
全城撤退?听到这,陈琮明坐不住了。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大事,就算是在打仗的年代,也绝没有官府带领全城人民撤走的先例。鹤门城的官府竟然搞这么一出,事情当真严重到这个地步了?
沈含光的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迷迷糊糊之中她好像听到徐怀谷和陈琮明在交谈什么。她下意识忙说道:“文若,是不是有人找人有事?你先去忙吧,我不打紧的。”
文若是陈琮明的字,平日里夫妻相称,沈含光都是这么叫他。
陈琮明轻声说道:“没事,能有什么事。药方有了,现在城里的事基本都压下来了,能有什么要紧事?我再陪你一会儿。”
“你陪我一会儿,又能陪到几时呢?”沈含光一说到这,眼泪有点要抑制不住了,“你去吧,去吧。我和徐怀谷谈一会儿,你知道我喜欢这孩子,我很乐意和他谈一谈。”
陈琮明妥协道:“那好,那你们先谈,我马上就回来。”
他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徐怀谷和沈含光,拿了喝完的药碗,起身离开了。
徐怀谷坐到沈含光的床沿边,看着她,说道:“夫人。”
“我快要不行了。”沈含光的呼吸很微弱,“我感觉胸口像是有块大石头压着似的,怎么也喘不上气来。”
“是了,夫人。外边的疫病到了病入膏肓之时,也是这同样的症状。”
“呵……”沈含光自嘲地一笑,睁开眼睛看向徐怀谷,“你倒是不拿假话来骗我。”
“在这府里,人人都骗我说我气色好些了,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还不清楚?是一天不如一天了。特别是今天,不仅喘不上气来,头脑也昏昏沉沉的,耳朵也不太好使了。咳咳,咳咳……我还老是想起以前的事情,想起我儿子来。”
沈含光努力想要睁开眼睛,想要看清徐怀谷,缓缓说道:“我看你越来越像我那孩子,就好像他坐在我床边一样。我大限将至了,但是来人世间一趟,富贵荣华享了,文若他也对我极好,按道理来说我该满足了。我这一辈子,唯一遗憾的事情就是没能留下一个孩子。徐松图,你多陪我一会儿,多陪一会儿……”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已经是呢喃了。徐怀谷凑到她的耳边,说道:“夫人,我在。”
徐怀谷把手伸进被褥里边,握住沈含光的手,一股透心的冰凉渗进他的掌心,沈含光的手几乎是下意识地抓紧了他。
沈含光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但是徐怀谷不想让她死。不知道是出于同情还是什么,徐怀谷特别不想让她死。
灵气从徐怀谷的心湖中一丝一缕地钻出来,顺着他的手掌流入沈含光的身体里。新鲜的灵气可以治愈伤痕,同样可以治愈疾病,但是所付出的代价也是极大的。要想救活沈含光,到底需要多少灵气,徐怀谷心里没有数。
他以前从来没有通过这种方式救过人,对于成功的几率有多少,他也不知道,但他打心底地觉得自己就该这么做。
虽然他与沈含光素昧平生,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就是在陈府里几天的相处,但是徐怀谷还是义无反顾地这么做了。
白荷大师说,陈琮明和沈含光夫妻二人行善积德,老天都要保佑的。老天到底有没有保佑他们俩,徐怀谷不知道,但是徐怀谷自己却绝对不能眼睁睁看着沈含光死去。
天是虚幻的,有时候只是人们寄托希望和推卸责任的一个借口,但是徐怀谷却是真真切切可以掌握自己的行为,真正去救人的。
大约过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徐怀谷感觉到沈含光体内的病痛似乎好多了。她的眉头渐渐舒展,额间冒了一层细密的汗珠,面颊上露了些许朦胧的红润之色,看起来舒服多了。
她的呼吸很均匀,绵长轻缓,富有生命的力量。
徐怀谷把手从她的手心里抽回来,帮她盖好被角,然后缓缓起身,走出了房门。
他的境界从七境中期跌回了七境前期,而且是很虚浮的七境前期,就像是刚晋升七境之时的感觉。
数年的努力付之一炬,但是徐怀谷丝毫不后悔。反正他活在世上本就没了意义,能救一个是一个,况且还是自己想救的人。
徐怀谷看向天空中遮天蔽日的乌云和滂沱大雨,踏步走进雨中。
他往北边而去,那是即将坍塌的协江堰的方向。
徐怀谷心里默默想着,能救一个是一个,但如果能救一座城的话,那么自己就是死,又算得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