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痴道人发出一声感慨，继而说道，“贫道确实有这么一个打算，但也确实想为紫竹县百姓消除一场劫难。”

顿了顿，三痴道人直视燕赤霄的眼睛，极为认真说道：

“紫竹祖师当年确实大仁大义，大慈大悲，为当初的固始县做出了极大贡献与牺牲。

这一点，如今的紫竹县已无多少人记得。

就像人是会变的一样，紫竹祖师也是会变的。

阴神寄托于七星紫竹之中，借助地脉，紫竹祖师对于外界的感知非常清晰，与活着闭关无异。

然而死了就是死了。

为了保持神智清醒，紫竹祖师的阴神绝大部分时间必须沉睡。

只有极少极少极少的时间，才能醒过来，了解外界发生的事情。

这种体验，贫道称之为‘活死人’。

经过几百年的折磨，是的，贫道将紫竹祖师的这种状态与经历称为折磨。

贫道相信，有了死而复生的机会，紫竹祖师阴神一定不会放弃。

所以……”

燕赤霄接下三痴道人的话头，往下说道：“所以伱认为，紫竹道人阴神一定会抽取紫竹县地脉精髓，完成死而复生？”

“是的。”

三痴道人如实回道。

簌簌的凉风吹过，几片红彤彤的枫叶飘落。

李灵素摊开右手手掌，接了一片枫叶在手上，稍微把玩了一会儿，吹出一口气，将枫叶从掌心吹落。

在这个期间，燕赤霄住口不言，三痴道人陷入沉默。

枫树下的气氛陡然凝滞起来。

吹落枫叶，李灵素的右手搭上了法剑的剑柄，轻声说道：“三痴道人，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神使请问。”

三痴道人瞥了瞥李灵素的右手，脸上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依然平静。

说话的语调亦是如此，并无波动，一片坦然。

“你为何改了想法，不再继续图谋转修地下主一事？”

问话的时候，李灵素已经提前全力催动“慧目”。

识海内法相眉心的竖眼虚影睁开，全方位观察三痴道人的一切反应。

三痴道人淡淡回道：“因为太乙雷声应化天尊突然出现并快速崛起了。”

“何意？”

燕赤霄插话，代李灵素问出了这个问题。

“以贫道的方法，借助莫祐禀的紫竹县城隍相关权柄，从紫竹祖师手中劫夺转修地下主与地下鬼帅的资粮，本质与紫竹祖师阴神死而复生无异，同样也要抽取紫竹县地脉精髓。区别是，贫道的方法抽取得更少，对紫竹县地脉的伤害更小，对紫竹县百姓的影响也就更低。然而，伤害与影响终归存在。一旦贫道这么做了，在天尊眼中，也就成为了妖魔一类。”

三痴道人自嘲一笑，继续说道，“所谓地下主者，其实质是借助一方地脉，来延续性命与道途。那些九品白敕与八品红白敕神祇，离开神域，只是境界下跌，实力下降。地下主离开所在地脉，却是会快速凋亡。贫道如果不终止劫夺计划，无论如何，都落不了一个好下场。”

听完三痴道人的长篇大论，李灵素眼睛微微眯起，心中起了一丝杀心，又强行摁了下去。

“慧目”之下，一切伪装无所遁形。

三痴道人的话半真半假，真真假假，一点也不像他表现出来得那么坦诚。

不过有一点，三痴道人没有说谎，那就是他确实已经终止了劫夺计划，不再追求转修地下主道途。

李灵素认为这并不是因为天尊的出现与崛起，而是三痴道人已经另有图谋。

可是凡事论迹不论心。

天尊爱人，大慈大悲，大仁大义。

作为天尊的神使，李灵素不可能因为对三痴道人的怀疑，就在三痴道人没有作恶的情况下，一剑斩了对方。

但今天的谈话就没必要继续进行下去了。

可一可二不可再三。

李灵素已经给过三痴道人两次机会，坦白一切，但三痴道人都没有这般做。

这就让李灵素接下来的行事，可以毫无顾忌。

“燕大侠，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们走吧。”

想到就去做，李灵素按剑起身，招呼燕赤霄一同离开。

“好。”

燕赤霄答应下来，紧接着站起身来。

在走之前，燕赤霄饱含深意地看了三痴道人一眼，给出一个忠告：“道人，好自为之，莫要走错了路。”

撂下这句话，燕赤霄转身追上少女神使的步伐。

两人并肩下山，往紫竹县城走去。

紫竹道人阴神死而复生一事，还有些疑点没有弄清楚，却不妨碍李灵素与燕赤霄，先解除隐患。

李灵素此次来紫竹县，是为了宣扬天尊神名，传播天尊信仰，不是为了查案。

先前不急着动手，是怕好心办坏事。

现在就没这个顾虑了。

矮山上，枫树下。

三痴道人目送李灵素与燕赤霄离开，一个人又沉默着坐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傀儡道童走过来，更换已经凉了的茶水，三痴道人方才从茫然发呆中回过神。

看着道童毫无情绪波动的脸庞，三痴道人眼中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呢喃自语起来。

“世人皆言，三痴道人乃是剑痴、画痴、符痴，可谁又知晓，三痴道人实则只有情字一痴？”

话音落下，三痴道人挥了挥手，定住斟完热茶，束手而立的傀儡道童身体。

抬手在傀儡道童脸上几个部位按了几下，傀儡道童的脸部非常丝滑地换了一副面孔，从男童变为女童。

眉眼间与三痴道人有着七八分的相像。

三痴道人痴痴地看了好长一会儿女童的脸，眼神迷离，满是怀念。

随即，三痴道人左手食中二指并成剑指，割破右手食中二指的指尖，沁出红艳的血来。

指尖沁血，直接点在傀儡女童眉心，然后蜿蜒而下，覆盖整个脸部，画出一道极为复杂的符篆。

若是燕赤霄仍在这里，便能认出来，这道符篆来源于尸解仙这一失传道途。

其作用很简单，但也很重要，乃是滋养“尸解”寄托物。

三痴道人并没有走上尸解仙道途，傀儡女童也并非三痴道人的“尸解”寄托物。

很显然，三痴道人这是在替他人滋养。

“那人是谁？”

通过圆光术窥探到了这一幕，又听燕赤霄解释了这道符篆的作用，李灵素疑惑询问。

燕赤霄亦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