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陕西,扫地王张一川并不是个能拿上台面的人物。
尤其对刘承宗的元帅府来说,众将士都对扫地王部的战斗力有目共睹。
人们甚至猜测,就别说武装到牙齿的大营了,甚至都不需要出动汉兵营,单是俩蒙古营就能把张一川五个营都冲翻。
就连张一川自己,也没有觉得,自己算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毕竟论经历、战绩、才能、武力、势力,他在陕西连前二十都进不去。
但那是陕西。
眼下最可怕的省份,近年来的战争烈度,甚至比对峙前线辽东还要高,大规模战役的次数也比辽东还多。
张一川召唤李自成代打,破了武关,往河南一进,感觉就立马不一样了。
“诶,我好像还有两下子!”
他当然有两下子了。
论资历,他崇祯三年手下就有几百人,有资格参加王嘉胤的清涧大会——虽然没让咱进屋。
论见识,当年清涧排座次,第一的王嘉胤、第二的王左挂、第三的高迎祥、第四的刘承宗,他全认识。
王嘉胤那是老大哥,左挂子投降后的遗产都叫他接受了,高迎祥是他自己拜的大哥,刘承宗是他顶头上司兼兵焚凤阳祖陵的天使投资人。
论经历,早在崇祯五年,他就同闯将李自成、混天王张应金、乱世王郭应聘、蝎子块拓养坤合兵,作为第二代陕西流寇首领,在山西崭露头角。
他们打穿山西,经太行山脉进军黄河以北,在河南彰德府的武安、北直隶广平府的临洺关游动作战,大战石柱兵、川兵、昌平兵、通州兵、保定兵、大名兵,胜负杀伤相当。
随后又潜越河南,一路横穿回了陕西。
天底下什么样的精兵强将他没见过?
只不过张一川身在闯军五营的集体当中,单靠他那两下子,实在不足以显出本事。
毕竟都是经历几年战火洗礼的民军头目,是个人都有两下子。
在关中那段时间,张一川的部队比较拉挎,只是因为他疯狂扩军,编出五个营来,四个都是新的流民营,一下子变得格外弱小。
何况还在关中见识了刘承宗的正规军大兵团战法,连带着让张一川内心对自己的评价,都猛地低到脚指头了。
他怀疑自己这些年究竟是在打仗,还是一直在草菅人命。
这种怀疑情绪,一直持续到他进入河南。
李自成攻破武关,转而南下湖广;张一川则领军进入南阳府,他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南阳的唐王府。
不过挡在南阳前面的,是一座小小的内乡县城。
这座城并不容易攻陷,早在张一川还在闯军五营的时候,他们就曾在李自成的率领下攻打内乡。
因为当年内乡知县叫艾毓初,米脂艾家人,李自成小时候拦羊的东家。
他小时候骑东家门口的石狮子,就被艾万年逮住锤过一顿。
后来借贷,借的是艾万年的父亲艾应甲,还不起利息,又被官府逮住锤了一顿。
李自成这辈子,就被艾家人锤过,而且还锤了两顿。
所以李自成攻打这城,很起劲儿。
但当年他们并未能攻陷此城,因为艾毓初也生于边将,族中艾穆、艾万年都是将军,自己又是读书人,兵法韬略也不差。
早在农民军从山西大举渡过黄河进入河南的时候,艾毓初就命人在城外埋了名叫滚地龙的老式引线地雷,药线都在城内,等李自成过来城内引燃地雷,炸死很多人。
但今时不同往日。
内乡没有艾毓初了。
说来好笑,艾毓初不是守城有功升官调走了,而是被唐王朱聿键搞到南阳府的监狱里去了。
原因是唐王给崇祯上书,说祖制规定,亲王的封地,地方官吏早晚必须谒见,现在艾毓初这些人总不来谒见。
能把崇祯气死。
这不没事找事吗?
这个家伙崇祯五年才放出来继承王位,当上唐王就没完没了找事,锋芒毕露,总想以亲王身份插手国政。
一会儿因为宗室换授的问题跟自己的朝臣骂架,一会儿又因为别人不拜谒告发,一会又让朝廷加派护卫,存在感比其他亲王加一块都高。
明显是被他爷爷老唐王关在奉承司里关傻了,整个就一神经病。
天底下哪个亲王,盼着地方官早晚拜谒自己的,真拿自己当大王了?
拿着鸡毛当令箭!
崇祯快受不了唐王了,心说朕天天殚精竭虑,边防线一再收缩又收缩,军队一败再败,穷得当裤子什么事都办不好,就这没崩溃已经谢天谢地了。
你个倒霉亲戚还天天给我上眼药,一继位就给王府里起个大楼宴宾客,还叫他妈高明楼,就你高明是吧?
有机会,一定要把这个上窜下跳的讨厌亲戚办了!
但现在还没机会,祖制规定就是规定,没人说可以不当回事,但拿到奏疏里说,就得按照规定办。
所以他只能下令把艾毓初逮到司法衙门审理,顺便让礼部发文,给地方官员重申典制,告诉人们确实是有这个规定的,你们小心点。
然后内乡县就被张一川轻而易举地攻陷,甚至主力军才开到城下,先锋参将克天虎就已经领兵攻上城墙。
随后开仓放粮,席卷各地堡寨,一路连战王府护卫、地方卫军,竟无一合之敌。
张一川发现,出了陕西,他对自己的战争评价又回来了。
原来在陕西打败仗,问题并没有出在咱身上,而是在陕西鏖战的那帮人都有问题。
出了陕西,咱就是刘承宗河南分刘,整个人突出一个战无不胜。
什么唐县、邓州、南阳卫,有一个算一个,谁来谁死!
一直打到南阳城下,围了府城,张一川才遇到进河南以来最大的问题——瘟疫。
河南府的弘农、卢氏等地,难民溃兵逃进南阳府,一时间令他的兵力暴涨至两万,但随之而来的瘟疫也席卷郊野。
无奈之下,张一川放弃南阳,转头向北,领兵经汝州攻向福王府所在的洛阳。
他的军队就像穿行于豫西山地的亡灵军团,前边来者不拒招兵买马,后边疯狂减员接连倒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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