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见那客商胖硕异常,油光满面的一张嘴里也不知在怒斥着什么,而柳娘身形虽高挑却是江南女子的瘦弱风流,两人妍丑分明,瞧模样像是在争执一件事。
柳娘弱骨翩跹,看着是醉的厉害,对着个怒意正盛的壮汉,她却只笑着不惧,虽是步步退着,只一张嘴不饶人,连珠炮儿似的用匈奴语呵骂着。
匈奴客商像是说不过她,终是卸下脸面,朝地上啐了口后,竟是暴怒着一脚蹬在对方心窝上,而后,他身后数名匈奴仆从立刻曳着鞭子拥上前,几个男人挥着鞭子,就这么毫不手软地责打起一个女子来。
赵姝被这场面震着,她被柳娘的痛呼声催醒,眼中渐渐恢复了神智。
老鸨儿应声而至,本是要立刻上前截住,救下这棵摇钱树的,却有一布袋子银币被掷在她脚下,揭开袋子看过后,她遂撇撇嘴招呼着一众护院撤了去。
竹林岔路上,遂只剩下柳娘一个,由着那伙人鞭子横飞,她唇边亦被抽破了,淌着血沫却是仍在笑骂,神色里颇有些痴狂浓醉的样儿。
匈奴客商本是爱慕她许久,今日恰被她醉后直言得罪,此时觉着责打没趣味,便忽然邪笑不屑着对从人说了句话。
有旁观的龟奴听懂后嬉笑,只对左右说了句:“有好戏瞧了,贵人恼了,要叫娘子出丑呢。”
当从人上前要当众剥柳娘的衣衫时,就见柳娘骤然一记哀呵,斥退了众人后,她竟借着酒意哈哈癫笑着,用越语说了句:“尔等衣冠禽兽,不都是赤条条去么,脱就脱,老娘何用你们这起孙子动手。”
明明是最柔丽婉约的相貌,偏要说着最粗鄙不堪的言辞,不过她这一句说完,那匈奴客商却不满她洒脱,只一把挥开随从上去又是一脚踢在她肩上。
赵姝眼中有泪落下,这一脚彻底踏碎了她的逃避。男子本就占着力气大的便宜,在世间地位尊崇些也就罢了,何曾有人还仗着这便宜欺辱责打女子的呢。
她为这场面恼恨醒转,周身一下子不再僵直,嬴无疾俯身觑着观察,便果然从她眼底瞥见恼恨不平。
他一时卸了口气,亦有些好笑。
眼见的她愈发清明不平起来,他漠然地望着竹林边就要被剥衣的花魁,朝她腰间捻了把,贴着她耳侧:“连这等事都稀奇,没见过么,是不是想去救她?”
赵姝不答,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伸手推开他就去穿鞋。
“你不会连这等闲事也要管?”嬴无疾想起上回在画舫的事,心头一怔,倒也暂时没有制止她,只跟着她身后,曳了衣摆将人再次拉近了蛊惑道:“救这么个人也不难,你过来……”
鸦睫浓垂,碧眸敛起,男人本想说的是“过去亲他一口”,轻薄话只到了嘴边,略微顿了下,还没说出来,就被赵姝一巴掌挥开衣摆。
她用力推了他一把,纹丝不动。也不知怎的,许是外头场面实在气人,赵姝不仅魇症好了,更是于恼怒中生了无畏大义,她分毫不怯,眸底冰冷厌恶地乜他一眼,而后用她最快的动作从他腰间‘唰’得一记抽出长剑。
这若是旁人,只怕是那只手还未触到剑柄前,就已经被他废了。可嬴无疾连退一步都不曾,被她这副鬼附身的模样催动兴致,他只是挑了下眉梢,直勾勾地望着她。
碧眸带笑,是鲜少有的轻快有趣的神色,这一笑在他周身镀了层光似的,显得年轻又俏皮,那眉眼灵动多情,他仿佛在说“救苦救难的侠士,你以为这处是邯郸么。”
赵姝拔了剑才觉出这铁器的沉重,她却只是嫌恶地翻他一眼,而后勉强单手提剑,一言不发地一脚踢开门就快步出去了。
怒冲冲三两步赶到竹林岔道,她拖着剑挡在了倒地的花魁身前,很快就被一众彪悍壮实的匈奴人围了起来。
她提不动剑,这么拖着时,反倒有两分侠士鄙睨率性的豪气来,原本围着柳娘踢打的几个仆从到底没携兵器,一时被她唬着都住了手。
反是那匈奴客商眼前一亮,对她上下扫视着,还艰难地吐了句汉话来:“小姑娘什么来路,比剑,可以。”
说着话,客商手按着腰间弯刀,一双精明的眼觑着她右手,这客商是个用刀的好手,虽不通剑法,此时也几乎一眼就瞧出了她持剑手法的不对。
弯刀缓缓出鞘,他心中基本已经认定此女剑术未必多好,只她无畏无惧的气势,非是常人能有,还是叫他存了两分谨慎。
他是来此找乐子的,可不敢输给个女娃娃,传回商队要叫人笑掉大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