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杨简:“国家之大,偏你只执着于那点稚子私情。你读十余年忠君之书,都忘去了哪里?”
杨简仍旧不肯认输:“谢家之忠,日月可鉴。纵是今日被小人陷害,蒙冤受辱,我等也该彻查此事,还于正义。父亲教养我多年,忠义之道,我不曾忘之,可父亲又做到了吗?”
杨宏站在宗祠之前,一字一顿:“忠义之道,我心无愧。”
父亲伟岸的形象,就是在那一刻,在杨简心里粉碎轰塌的。
杨简这家法挨得实在,回去后大病一场,几乎要去了半条性命。但他自己心里仍旧不甘,硬是撑了过来。
只是等到那时,谢家人早被斩了个干净。就连奴仆,也发卖得一个不剩。
杨简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谢惜了。
对很多人而言,成长只是一瞬间的事,对于杨简来说,可能就是那一天。
杨简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叫他觉得快乐的事。
杨家的儿郎接二连三得享高位,他有祖宗荫庇、父兄助力,很快也升了上去。杨家要向皇室表达忠心,那他就去做皇帝最锋利的一把刀。
杨宏警告他,不要想借皇帝之势和杨家割席,他活一日,就一日逃不开杨家。
他也只是笑一笑,对父亲称是。
世家子弟,一辈子都逃不开自己的家族,他早就明白了。
杨家怕他暗藏反骨,怕他投效皇帝,怕他祸害同族;而皇帝照样忌惮他出身世家,忌惮他或有二心,在外另立寒门势力牵制于他。
杨简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条看不到结局也不能回头的绝路。这一路黑暗无光,无力攀援,他有想要坚守的本心,却根本不知道能不能坚守下去。
也许有一天,他终究也会在宦海沉浮中被吞没,变成一具眼中只剩下权势浮名的行尸走肉。
也许不到那一天,他就会被皇帝放弃。狡兔死,走狗烹,鸟尽弓藏,这都是他三岁就学会的道理。
少年凌云志,人间第一流,早都随着过去一起消散。
到如今,正三品的指挥使,是世人唾骂的鹰犬佞臣;敬仰的父亲叔伯,是踩着姻亲之家东山再起的无耻之徒;昔年旧友同窗,全对他笑脸相对敬而远之。
杨简觉得自己此生也许就是这样了。
可老天爷这样爱开玩笑,把那样一把生机盈盈的海棠团扇,递到了他的面前。
那是多么一个美丽的陷阱啊。
这些年,似乎早已没人记得有一对青梅竹马的天作之合,但这一枝艳红的海棠,仿佛燃尽了这些年的蒙蒙阴霾,又将旧日那些心动不已的好光景拉了回来。
十五岁的杨简无力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