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香梅挂断了电话,我有些生气地道“梅姐,你这是干啥?”
吴香梅慢慢从我手中拿过电话,放置到电话机上,道:“朝阳啊,我劝你,这事不要管了。”
什么意思?梅姐,难道这事您知道?
吴香梅摇了摇头,道:“这事我知不知道不重要,但是这事你要是追究下去,不会有好的结果。”
我就不信查不清楚。
吴香梅把桌子上电话往自己身边挪了挪,缓缓坐下,捋了捋散落下来的碎发才道:“县委书记的女婿,公安局长的徒弟,在平安县,只要想查还有什么查不清楚。朝阳,我告诉你,这个事情不复杂,教育局有底子,一查就知道。”
竟然这么简单,我们为什么不查?
吴香梅有些苦笑,道:你有没有想过,既然这么好查,他们为什么敢干,他们不知道这事容易翻船吗?说白了,这事人家根本就不怕。为什么不怕,你说说?
为什么不怕?梅姐,你的意思是有领导参与。
吴香梅把弄起了手中的笔,道:“这次教师转正考试,上级有文件,省上有政策,地区教育局牵头,县委组织部、人事局、劳动局、教育局都在参与,涉及的人除了二级班子的领导,管教育、管人事的分管副县长、管干部的组织部,县长办公会、县委常委会、地区教育局,这些领导都要签字,朝阳,你想一下,打通这些环节,到底是底下人干的,还是上面有人授意。你想清楚没有,你是装作不知道,还是因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同学与这么多人为敌?”
看我不说话,吴香梅又道:朝阳啊,按说以前,你干这些事我不拦着你,你要往后看啊,我们家建勇,二叔在位置上的时候,不说呼风唤雨吧,也算是个风云人物,但是他二叔下来之后,一个小小地区供销社的事情,都费了这么大的劲,朝阳,咱邓书记,年龄也不算小了。有些事大家心里都明白,但为什么都装糊涂,这些事拿到台面上,可以把平安的天捅个窟窿。你想想,能够把你同学顶下来的人,难道是普通人嘛!
我想着吴香梅的话,后脊背也不由得冒了冷汗,是啊,当初就是因为让李老革命知道了挪用抚恤金的事,就闹得一个县城不得安宁,这种事情如果拿到台面上,必定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件事,到底牵扯到谁那?
梅姐,我觉得应该给建国一个说法,我们不正是在追求公平公正吗?
吴香梅叹了口气,道:“朝阳,你退伍这么多年,还不愿意承认现实吗?我们领导干部,要求真务实,不要谈那么多理想主义了。为什么要追求公平?不就是因为现在还不公平,不公平就是客观存在的现实。”
听完吴香梅的话,句句扎心。建国那落寞的眼神和孩子无辜的神情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我想到了大哥,为了挚爱的讲台牺牲,我想到了钟书记在大哥坟前与大嫂之间的谈话,我想到了建国本该在讲台上激扬文字、挥斥方遒,我想到了.世间万物皆平等,为何人人不公平……
梅姐,谢谢了,如果不搭把手,这件事我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如果我们都选择明哲保身,视而不见,我想不通。
吴香梅略显着急,道:“朝阳,当姐的劝你最后一句,为了邓书记、为了晓阳,收手吧”。
我也坐了下来,心平气和地道:梅姐,当兵的时候,我们在前线,剃了光头,喝了壮行酒,我们说的是啥,我们说的是为了祖国、为了人民,干了这杯酒,咱们烈士陵园见。我还记得我的遗书里写的是如果我死了,还能留个全尸,请把我的头朝向北方,我想死得离家近一点。梅姐,我们团没到前沿阵地,但是我们天天看着前沿阵地上一车一车地往下拉尸体,他们昨天还是我们活生生的战友,今天可能就没有了。我还记得,军车的轮胎都要染红了。梅姐啊,如果战友们知道,他们保护的人里面有贪官污吏,他们还愿意去赴死吗。如果我看到这样的黑幕置若罔闻不管不问,我为什么当初要活着回来。我们从猫耳洞里爬出来,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梅姐,我还能长不出脊梁骨?
吴香梅叹了一口气,道:朝阳,就算边疆战火纷飞,咱们这是内陆,你的思维要转变,我不能说你幼稚,但是你确实不够成熟。
顾不上吴香梅,我又起身拿过了电话,吴香梅也起了身,一把按住了电话。四目相对。
这个电话,我来打!
听吴香梅这样说,我马上愣了一下。
吴香梅挥了挥手,直接拨通了电话,道:“春梅,酒厂扩建你打个报告,就说需要一名正式的工人来担任酒厂的办公室主任。对对,正式招工,没关系,你打报告,剩下的事情你不管了”。
挂了电话,我问吴香梅,梅姐,你这是?
吴香梅道:“先把你那个同学招成正式的工人,现在高粱红工人工资,比乡大院里的干部工资还高。如果确实有能力,以后参加招干考试,还可以到政府系统来”。
不是,梅姐,现在不是原则上不开张招工吗?
原则上不可以,那就是可以。这个人呢身份特殊,我相信负责的同志知道他这个情况后,会有人给帮忙的。至于其他人,朝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了一事,听姐的从长计议。
人间多少有情事,世上万般无奈人,想着吴香梅的建议,我心里倒也是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找好桩子再拴驴,围好窝子再拿鱼,待怀义书记走了之后,再做计较。
怀义书记要来,全县都进入了紧张的时刻,最终的方案和路线还在商定之中。齐江海作为县政府办公室的主任,带着交通、公安、工业几个部门负责的头头,开始打表跑线。上次道方同志来,已经证明安保工作上还是存在一些漏洞,这也是齐江海担任办公室主任后,第一次负责如此大规模的保障任务,所以工作做得格外细致。
从行进路线、车辆停放、交通引导、工作用餐、现场汇报等各个方面都有明确要求。
老葛已经动员了大集上的群众开展卫生大清扫行动,房前房后堆积的柴草被清空,大街上陈年老旧的房屋做了简单的修缮,就连临街的几个猪圈里的白猪,都顺便冲了个冷水澡。
齐江海在我和吴香梅面前并未端起县府办主任的架子,而是一脸的谦和,不时地表扬道:“才开了会,安平就能做到这样的动员,这点值得其他乡镇学习。明天白常委会会带着大家,结合今天的线路再跑一遍,请香梅书记和朝阳镇长做好保持”。
看着中巴车远去的背影,吴香梅又把指挥干活的老葛喊了过来。道:“葛大爷啊,虽然大家动了起来,但是这次环境卫生工作难度大,工作任务重,咱们还是要再加把劲,争取明天白常委来的时候,让人眼前一亮,焕然一新。
葛大爷皱了皱眉,看着大街上到处都是扛着扫把铁锨的人,不由得发了牢骚,道:“饱谷穗子弯着腰,狗尾巴草儿翘得高,齐江海他懂个屁,真是好斗公鸡不长毛,爱叫猫儿捕鼠少。香梅,朝阳,要是怀义同志知道咱们这样干,你说他还来不来?”
吴香梅道:“哎,老葛,江海主任也是一片好心,都是为了工作,不能骂人。不过话又说回来,咱们趁着这个机会,把乡镇大集上的卫生做一个彻底的清扫,也是好事情嘛。葛大爷,我看这样,你就按照修两高路的方式,不要眉毛胡子一把抓,给乡里的干部都划上一块责任田,谁的责任田出了问题就是谁的责任,谁的责任谁就要负责”。
老葛抽了几口烟,一口浓痰就吐在了地上。
吴香梅一脸嫌弃地道:“葛大爷,看到没,劳动成果不珍惜,就是这个样子”。
葛大爷走上前,伸出了脚,在地上搓了搓,一笑就露出了一嘴的黄牙,道:“对对,重在保持,重在保持”。
第二天一早,是宣传部长白鸽第一次以县委常委的身份到安平,本来宣传部长远远比不上组织部长、纪委书记这样的常委,又加上是挂职的干部,白鸽来了很是低调,但是吴香梅还是坚持到乡界上迎接白鸽。
谢白山从计生办调到了乡大院,基本上成为吴香梅的专职驾驶员,为了表示重视,负责环境卫生工作的老葛也一起迎接。
老葛是谢白山的亲姑父,平日里一贯喜欢开玩笑的谢白山在老葛面前十分低调。
事实上,老葛才是乡镇里的元老,从参加工作就在安平,家里又住在安平大集,自己的侄子是文化站放电影,媳妇的侄子在计生办开车,自家兄弟的羊肉汤馆子成了乡里的定点接待场所,七站八所的负责人对老葛都是毕恭毕敬,张叔曾经就说过,换个乡让老葛当乡长人家都不干。
汽车打着双闪,昨天的中巴车也打着双闪,这中巴车是地区临时调拨给县里作为考察用车的。这次考察,除了怀义书记,省里的几个领导,省级交通、工业多个部门的负责人,各地市相关领导都要来。是49年之后,地区和平安县承接的最大规模的考察。
老葛随手丢了烟头,天冷又搓了搓手,道:“这啥时候才是个头哦”。
中巴车的折叠门打开,白鸽面带微笑地下了车,吴香梅忙上前,道:“白常委,您是安平乡的大恩人啊,高粱红酒因为您的一篇报道,让道方省长对我们的高粱红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真诚地欢迎您来检查指导工作”。
白鸽笑道:“香梅书记,都是你们工作干得好。”
这位是朝阳乡长、这位是乡人大主席葛从军同志。
白鸽一边握手一边笑道,都是老熟人了。香梅书记啊,以前我们都是跟在领导屁股后面跑新闻,可是没想到,在领导来之前有这么多工作要做啊。红旗县长说我经常跟着领导跑新闻,经验丰富、见多识广,其实我在前期没什么经验,只有跟着基层江海主任他们多学习”。
齐江海道:“白常委客气了,白常委一路上指出了几个问题,都是我们没有考虑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