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楚月的眼神是恨不得把楚月给吃了。
话到喉咙,“你”了个半晌,亦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他呼吸加深,胸膛起伏,怒了许久,咬紧牙关极具气势的甩动袖子,竟当真匍匐长空蜷缩起素日德高望重被人仰望的高贵身躯,如个沧桑发霉的面团子,竟当真滚了起来。
楚月眸光冷冽淬了冰,毫无温情波澜地注视着滚去他方的傅苍雪。
她焉能不知傅苍雪安了心思。
但她得把苗头发展成大火的趋势给扼杀掉。
“武侯,你一人可抵四成胜算,相信在座诸位,无人不知。”
白龙王道:“但是,为大地加一成胜算,有何不好?不说牺牲二字,就只断一条腿焚成灰烬也行啊。若武侯执意认为本王的话有失公允,就当本王未曾开过这个口。”
既有傅苍雪的狼狈在前,白龙王对叶楚月乃是深深的忌惮。
因而,话语口吻都很温和,算是以退为进。
楚月冷睨向了她,“若天亡海神,多一成胜算也无力回天。”
“若海神气运尚存,少一成胜算,也能活下去。”
“这件事,到此为止。”
“海神境内,谁若再敢动摇军心,分裂我族,寒战士之心。”
“当场格杀勿论!”
楚月回答完白龙王的话直接以武侯大帅的身份下令。
白龙王的脸色难看了下,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希望周怜有点用。
一场战下来,白龙王心里发慌,只觉得此战太悬了。
分明是胜券在握,焉能鏖战在此?
周怜的身体,彻底地消失在了大地。
雷霆击碎。
蛇身哀婴啃咬。
风铃迷迭的环绕。
荆棘桎梏。
灾厄之主的他,在世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被蚕食了。
又或者说。
现在的他,真正的无处不在了。
每一朵盛放的风铃花是他。
每一根荆棘藤蔓是他。
每个人的影子。
裹着细雪的寒风,都是他。
“嘶。”
罗玲玲轻吸了口气。
周怜和她的心脏,成为了海神大地的一部分。
而她,不再是独立的自己。
似是想到了什么。
她朝楚月伸出了手。
楚月亦是回身,握住了母亲的手。
一股强悍的拉扯吸力,将罗玲玲拽到了浑浊的天穹。
罗玲玲,成为了界面压制的一部分。
四周,一道被瞬间吸扯过来的,还有祝君好、褚君醉母子。
花家的两位战神。
堕魔兽花清清。
一人算是一星。
加上看不到摸不着的周怜。
赫然是七星。
如同先前的七位古武战将。
七星入阵,吾生吾死。
彼岸花开,轮回往生。
荆棘天。
风铃地。
一阵生。
一阵死。
血肉为祭,引魂来。
双生一道,死不往。
……
浑浊之气,聚集以东,如盛放的风铃花。
花蕊以下,被荆棘花缠绕。
正如圣花绽放,活死人,逆时间,不再有遗憾!
大地的土壤,成了鲜红的血色。
那是周怜在流泪。
天穹的雷霆,滚滚而颤。
是周怜在激动。
他的声音,从天南地北响起,如空谷之回响。
百丈剑的体积,又膨胀了一倍。
犹如崩塌的天!
“吾以血肉饲哀婴。”
“骨髓喂怒灵。”
“沿着我的骨骼脉络,我的山路,来吃人吧。”
“………”
蛇身哀婴遍地都是。
像是花儿一样生长出来。
绽放的风铃花蕊,掠出了破茧成蝶般的怒灵鸟。
机械军队死灰复燃。
冷银之毒在大阵之下迅速扩散。
“仙人,拜托了。”羽界主顶着百丈剑的威压,忙道。
“当一回硬骨头,别被压碎了。”
翠微仙人担心地看了眼百丈剑。
百丈剑抽干了大地的许多战力。
都只为了护一个武侯。
看起来不划算不值得。
但这武侯必须要护。
可这样一来,再也抽不出更多的战力去应对血腥危险的局面了。
翠微仙人仰头看了看天,担心不已。
周怜集三成胜算背水一战,如倾家荡产去豪赌的亡命之徒。
胜负成败皆在此一举了。
目光,不由转移到了武侯的身上。
担心更浓。
都是强弩之末了。
透支生命精元,快要战到休克。
尤其是她。
当下,她更不能倒。
俨然成了大地的脊梁,修行者们的精神支柱。
“无需再守百丈剑,叶某请诸君归位!”
楚月喉咙沙哑,喊到声嘶力竭。
百丈剑,耗损了太多人的力量。
这是针对她的百丈剑。
她愿独自应对。
但没人听她的话。
除了仙人离开,俱纹丝不动。
“神怒百丈,本侯一人足矣。”
“尔等,还不退散!何必多此一举?!”
楚月怒声暴喝,赤红着眼睛翻涌出可怕的情绪。
她怒不可遏地看着百丈剑下苦守的那些人。
“小武侯,别逞强。”蓝老笑容可掬,若非额头的血色青筋将要被逼得爆裂,旁人还当真以为他在游戏人间,枕山栖谷。
“别什么,都一个人抗。”
羽界主说道:“天无绝人之路,总归有路走的,山穷水尽之日,便是柳暗花明之时。我们这些年长的还活着,如此重剑,就落不到年轻人的身上去。大地,是众生的大地。”
“………”
楚月发红的眼睛,看着一张张脸。
重剑之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黑雾虫。
那是九死一生的武霜降。
“别较劲了,你值得。”武霜降说:“武侯,带着年轻人,去征战吧。”
“生也好,死也罢,都是命数。”
“众生一道葬青山,何等乐哉!”
武霜降大笑出声。
每一只黑雾虫都在热泪盈眶。
流淌掉落出来的热泪,被神怒百丈的剑气给灼烧的蒸发,只余下一缕缕白色的烟雾在剑气四方。
武霜降想啊。
他要是死在这里了。
下辈子,就去给武侯当爹。
他不会像楚云城,把亲生骨肉丢进无间地狱。
楚月恰好听到了武霜降的心声。
面庞,扬起了笑。
霎时,有些绷不住。
蓄满眼眶的热泪,便断线般往下淌。
她的元神之声,响在武霜降的脑海。
只有彼此才能听见。
“要是真有下辈子,我给你做爹。”
“……”
武霜降闻言,盘桓重剑的诸多黑雾虫都欣慰一笑。
多好多么羁绊相连的父女之情啊。
陡然,黑雾虫们都流露出了呆滞疑惑的眼神。
等等。
不对。
是她想当爹。
父子之情。
武霜降刹那间哭笑不得。
想不到,武侯竟是个幽默风趣的人。
……
楚月见神怒百丈剑下,无人退步。
于是,她后退一步,朝着神怒百丈剑下乌泱泱血淋淋的人群,拱起双手,满面严肃的尊重和敬佩,虔诚弓腰,作了个长揖。
再抬眸,眼神血杀!
“犯我海神者,死——”
“都给老子杀!”
“以畜生之血,扬我大地之威!”
楚月凌厉果断,喊到脖颈青筋爆起。
满身的血线环绕。
她双足狂奔在大地,手掌双刀,劈得鲜血淋漓。
血如骤雨落下,斩了个酣畅淋漓。
“杀!”小希肃然以对,率领永寿军,诛杀阵乱带来的杀戮生灵。
就算是死,也要拖几个狗东西一起杀地狱,就不枉费拿起这把刀,这把剑。
楚月杀红了双眼,奔天而去。
风铃花在绽放。
褚君醉、花清清的命脉都在罗玲玲之上。
罗玲玲是阵内七星的主星。
“阵死之际,她也会死。”
周怜的声音响起。
他问:“你舍得吗?小月。”
“她为你,千千万万回,下油锅。”
“为你,死也要活。”
“而你,舍得让她死吗?”
楚月握着两把刀,看着站在自己对立面的母亲。
心痛感,拉扯着神经。
从指尖,到心脏,抽搐疼。
再从心脏扩散到四肢百骸,肝脾肾都要痉挛。
罗玲玲,是周怜的最后一步棋。
她想破阵,就得踩着母亲的尸体去破。
就算她创造出了奇迹。
这奇迹,在她余生的每一日,都会是横穿她心脏的一把刀。
一把拔不出来的刀。
比无生钉还要疼的刀。
“阿娘……”
两行泪水划出。
她看着罗玲玲在笑。
罗玲玲一动不动,眼神空洞。
没有心脏的人。
失去了意识。
和过去一样,长久躺在了冰棺。
“玲玲,玲玲……”
却说云都,慌乱之中,罗玲玲父亲罗老从牢狱爬出。
他想要去天穹,想要保护自己的女儿,却什么也做不到。
尽管,他也做过伤害女儿的事情。
罗玲玲不曾低头看他一眼。
依旧是尸体。
凛冬的寒气涌动,汇聚在罗玲玲的身体四周,形成了一方冰棺,永恒地镇压。
楚月握着刀的手都在颤抖。
她已经杀了一回师父云烈。
不想再杀母亲!
“你和我,有区别吗?”
周怜蛊惑人心的声,在楚月耳边响起。
幽幽缓缓,恰似冥音。
“你也在痛苦,不是吗?”
“杀了她,你是个不孝女,你的心魔永堕。”
“不杀她,你有何颜面去见众生?”
“小月。”
“放弃吧。”
“你做不出选择的。”
“怎么选择,你都是死路一条。”
“……”
周怜很满意地看着凝滞在空的楚月。
越是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人,越做不出断然的抉择。
“谁说,她只有死路一条了?”
一道声音响起。
长空中,似有周怜无形的眼睛,蓦地朝裹在冰棺的罗玲玲看去。
“轰!”
冰棺破碎,成为了一道道锋锐的冰棱。
每一道冰棱的尖锐一头,都是朝向罗玲玲的。
她在阵法中央,神念猛动,一道红光,拔地而起,以飞快的速度驰骋向了罗玲玲,湮灭在了罗玲玲的左侧胸膛。
“该把心脏还我了,小怜。”
那年,她和周怜关系何等的好。
两个人互相谋算。
一个算尽众生,以身饲阵召花开。
一个只算周怜,以身入局活死人。
“你?……”
“你想问我,为何不死?”
罗玲玲笑了,“周怜,可怜你人如其名,算了一生,却算不到,我生来是双心之人。”
双心神算师,乃是最得天独厚的神算师。
若是不出意外,平安生长,十年便可踏诸天,破万道!
这是独断万古的天才!
那时,罗玲玲以身入局,让界后楚红鸾为自己开腹取心。
将心脏,一分为二。
一颗在体内,一颗埋藏在云都的子午楼下。
大地峰峦激起飞沙,可见周怜之激动。
他确实没想过,罗玲玲竟是个双心之人。
“天赐我双心,定断你周怜后路!”
罗玲玲冷笑,“这一局,你赢不了。”
无数冰锥,朝她推进了几分。
她看向了楚月。
凌厉冷峻的一张脸,柔和了许多。
眼睛泛有了泪光。
先前是一具尸体,而现在,是活生生的人了。
“这不是小月的抉择,是母亲的抉择。”
“别难过。”
“人终有一死。”
“至少阿娘是幸运的,临终前,还能拥你入怀。”
“……”
“小月。”
“阿娘不过先行一步了。”
“……”
“能再见你一面。”
“真好啊。”
“我何其有幸。”
“……”
楚月瞪大了眼睛,浑身发僵。
她用尽力气,鼻腔泛酸,咽喉胀痛,难以动一下手指。
最后,狂奔而出,电光火石间,留下残影阵阵,暴掠到了罗玲玲的面前。
“阿娘。”
她冲过来的瞬间。
罗玲玲张开了双手。
这次,主动拥抱住了自己的孩子。
这次,她的身体,是温暖的。
胸膛下面,有着不算强而有力却极其悦耳的心跳声。
“真好啊,这人间。”
“因你而好。”
罗玲玲抱住了楚月,将一个风铃花的夹子,别在了楚月的发间。
“送阿娘往生吧,小月。”
“阿娘,累了。”
“………”
冰锥从四面八方而来,穿过楚月的身体时宛若光的存在,而在贯穿罗玲玲的霎时,爆发出了极强的杀意。
“周怜,吾以神算天机,断你后路。”
“你,得服——”
“……”
“阿娘!”楚月抱着母亲,看她在冰锥之中,微笑的灰飞烟灭。
支离破碎前,还笑意融融的,温柔地伸出手,将楚月鬓边的乱发,勾到了耳后。
罗玲玲以身入局,断其身,断了周怜的后路。
相当于,堵住了周怜的归家之门。
阵不得起。
家不得回。
路行不通。
般若菩提,都是虚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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