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图萨·纳瑞克在舰船巨震的时候紧抓墙面上探出的弯蛇状扶手,蹙眉看着机仆和船员在轰炸中跌倒在地。
有些人站起来,捂住自己流血的鼻子,飞速扑向控制台,检查着濒临失控的导航系统与亚空间引擎,盖勒立场的参数拖拽出起伏不定的可怕弧线。一些室内的线缆松脱下来,在电火花的闪烁里危险地抽打着室内的墙壁。
“打开等离子引擎,”一名临时升任的主管眯起眼睛大吼,用眼皮阻挡滴落的汗水,“必须暂时脱离亚空间!”
“但是——”另一个船员焦虑地回应,标识袭击的光点在他眼瞳的反射中跃动。
“听他说的做吧。”纳瑞克放开把手,走上前去,他的两颗心脏都在疲倦里挣扎跳动。要么在亚空间中散架,要么在现实宇宙撞上他们曾经所属的军团的追杀,他们必须做一个选择。
那名席地而坐的导航员从纸盒和纷飞的作战手册堆中爬出来,面色苍白,犹豫地瞥了一眼星际战士。纳瑞克敏锐地注意到了他,或者说他的注意力一直有一半在他身上。
“你有什么要说的,导航员?”
“我不确定,大人,我想我们没必要掺和进去……”
“你要么现在就告诉我你发现的东西,要么就让你的发现和我们所有人一起陪葬,你知道我们正在走向末路。”纳瑞克用轻责的语气提醒道,“没有补给,没有目的地。我们拥有的只有自己的命,除了它也没有什么再值得失去的。”
舰船开始从亚空间内上浮,斑斓的星彩破碎在现实宇宙引擎发动的轰鸣中,他们坠出世界背面,剧烈的颠簸让舰船的装甲外壳嘎吱作响,所有人的思绪紧绷如弦,但下一声突击的炮火迟迟没有传来。
除了专心致志的机仆还在操纵系统面板,许多人都明显松了一口气。
导航员拽着一张断裂的凳子爬起来,艰难得就像他刚刚爬出了一场天旋地转的精神风暴,“这附近不止我们一条船,大人。还有一些人,有些信号飘了过来,但我不是专业的星语者。”
“我们要躲避?”
“不,大人,那不是我们熟悉的信号,那不是怀言者,”他快速说,“如果我们与他们没有仇恨,我们可以寻求帮助,大人,我们不能再这样沦落下去!”
“不是怀言者?”纳瑞克喃喃。“怎么样的船?”
“我不确定……但是——”
“有信号,大人!”另一个船员说,他几乎是在抱着欣喜呐喊,“那是……他们主动联系了我们,第十五军团的旗舰,万丈……”
“告诉他们我们被怀言者追杀,就现在。”纳瑞克打断了他,一个不好的可能性窜进他的脑海。
假如他们都在被怀言者追杀,那么与佩图拉博站在一派的第十五军团呢?有一百個疑点告诉他这艘船不该出现在这儿,如果它已经在了——
怀言者之敌已是我之友。
一条信息几乎瞬时被发出,就在纳瑞克话音刚落的刹那。这位昔日怀言者的紧迫肃穆让船员们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声明身份的讯号眨眼之间跨越千里,追逐着上一条回信送抵万丈光芒号的脚步。
时间在一个瞬息里有如静止,自无尽深空骤然落下的赤红闪电静息在破碎的风暴之中,无限蔓延的力量被强行收拢,只剩那残存的悲恸与愠怒,依然徘徊在千尘之阳力量的余波之中,迟迟未曾彻底散去。
+敌人?+有一道声音说出了这句话,或者一千道声音,一千个来自宇宙深处的孤独质问。
纳瑞克拿过数据板:“巴图萨·纳瑞克,我不再是怀言者。”
+……为什么?+
+怀言者带走了阿里曼……+
+……死了?不,不……+
这些心灵之语不断回旋、翻转,像浅红的水珠,从宇宙的玻璃表面上滑落。最后,一道声音渐渐突出。
+不再是怀言者?+
纳瑞克深深呼出一口气,他希望自己送出的文字听起来没有那么空洞,至少不要如他的两颗心脏一样空空如也。
“怀言者迷失了,第十五军团的兄弟们……又或者我已迷失,巴图萨·纳瑞克已是我军团的异端。你们若愿意接受一个叛逆的异端之首,就请允许我登上你们的旗舰——我希望告诉你们我所知的一切,因为必须有人这样做。”
——
灰色的风暴在星球苍凉的表面席卷,如皱缩的粗糙骸布,在颤抖中时而震起。当铁血号临近到足以看清摩洛的星球轮廓时,莫尔斯缓缓吐出一口气。从模糊不清的过去中,意图汲取少许可能的记忆。
不,那儿什么都没有,就好像在这颗星球上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对他而言都尚未到来。
“有一艘船,”他说,意识扫过整颗冰冷的星球,“黑色镀层,没有标识。所运用的科技古老而先进。伱能看到什么,佩图拉博?”
铁之主的影像出现在莫尔斯面前的舷窗侧面,数据流编织的图像明暗变化,衬托出一张稍显阴沉的铁石面容。
“我能看到亚空间风暴在此休止,我能看到被登记为铸造世界的星球在不知何时被彻底摧毁,变成被流放的废墟。”佩图拉博没有开口,一台路过的全机械仆从代替他的意志说话。
“是的……是的。这里的帷幕并不独特,但它受到了庇护——在星球早已毁灭之后,这片残骸依然受着严密的防护。”
这就是铁血号仍然未能进入摩洛轨道的缘故,一层隐藏危险的纤薄非物质网络将摩洛封锁在浩瀚灵魂海的侵扰之外,没有人可以做到从亚空间的航道直接抵达摩洛大气之内;而在现实宇宙,同一层防护网上跃动的无形电光,也阻碍了飞船安全进入星球内部的过程。
在他们背后,狂躁的浩瀚洋无休无止地呼号躁动,厚重的有毒色彩凝聚成流脓的巨型色块,轰然拍击在网络的表层,却只是将自己撞碎在无数锐利的格纹网线之上,只留下浑浊不清的各色污渍。
莫尔斯凝视着这层仍然在运转的密网,心中情绪有些复杂。佩图拉博注意到的这一点,不论是通过哪一个安装在铁血号内的摄像头。他没有多问。
“那艘飞船是怎么进去的?”佩图拉博说,接着又自己得到了答案:“帝皇的手笔。”
“你猜对了,我猜那是在人类之主登上黄金王座之前的安排。”莫尔斯低声回答,犹豫了一下,而后忽然回退至无躯体的虚空状态之中。他的意志向前探出,靠近了旋转的网纹面,其中一根金色丝线被转瞬抽出,顷刻从绵延数万英里的细线,收缩回一个微小的无形语素……
它回到了莫尔斯缺失的一臂之上,像一枚小小的纽扣,悬至原有形体的边缘,填补了缺失部分中极小的一块——纵然微小到难以察觉,它的去向却没有疑问。
“……莫尔斯?”
佩图拉博的提问在铁血号上变得遥远,莫尔斯轻轻滑回他曾经制作的物质躯壳,将它重新撑起。
“我不敢想象尼奥斯曾经在这里做过什么,但现在,我想我们可以进入摩洛了。”莫尔斯说。
随着登陆艇推进器逐渐靠近地面,灯光照亮了这颗星球表层漂浮的余烬:火山灰构成的浓雾在一万五千年的静滞过后,仍然飘荡在厚重的大气之中。他们在平坦的地面落下,灵能在这里变得致密,乃至如果一个无魂者来到此地,他很可能反而会被灵能溺死。
莫尔斯裹着黑布的手捧起一把灰尘,分辨着其中是否还存在着旧时的记忆……不,太久远了,几乎不再剩下任何东西。那儿还存在着毁灭的残渣,战争机械剩余的锈蚀粉尘,一些有色镀层的残留物,还有刹那爆裂的轰然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