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目送任平生离去的背影,一时静默无言,心头思绪却起伏不定。
沈默沉吟许久后,抬眼望向那被任平生无形刀意劈斩过的石壁,顿时双眉紧锁,不由怔怔出神。
沈默抬手举刀,手指拂过七杀刀冰冷的刀身,双眉皱得更深。忽地意随心动,毫无征兆地朝着数丈外的石壁挥出了一刀。
这一刀随意而发,看似平平无奇,但沈默有意验证心头疑惑,故而刀势中暗藏雄浑真力。只见刀光一闪,一道凌厉无匹的刀气随着刀势破空而出,刀气撕裂空气,发出咻地一声锐啸,电光火石般向那片石壁掠斩而去。
在那道凌厉刀气的掠斩之下,只听得咔嚓一声,石壁上的那株苍松首当其冲居中而断,而后刀气其势不减,将石壁斩出一道裂痕,顿时松枝与碎石乱飞,惊起飞鸟一片。
如此隔空的锐利刀气,足以彰显沈默深厚的内功修为,寻常武夫终其一生便是希望达到此等境界。但沈默见此,脸上却浮现失望之色,他摇头暗叹一声,依旧沉眉不解。
虽然都是以刀气隔空斩物,但沈默与任平生的出手,结果却是大不相同。任平生之刀意,是在不损伤松树的前提下将树后的石壁斩裂;而沈默的刀气虽然也同样能隔空斩裂石壁,但却是连同松树一起斩断,两人在如何运用真力和控制刀气的境界差距,便高下立判显而易见了。
长长吐出一口气后,沈默盯着那片石壁,摇头苦笑,心头暗道:“以我如今的内功修为,无论是以刀御气,还是以气御刀,都能算得心应手。但任平生虽不用刀,可他却能如此轻易的做到以意御气,如此看来,天下任何兵刃在他手上,应该都能做到那所谓‘意’的境界。方才他所发的那道刀意,虽看似与刀气并无区别,可结果却是截然不同,其中之玄奥绝非只是功力修为的不同而已……”
沈默想到这里,不由望着石壁又陷入苦思。他本就是武道天赋超群悟性极高之人,仔细回想任平生先前关于武功一道的所言,一番推敲后已有所悟,当下眉头微舒,暗自沉吟道:“任平生方才曾说,心之所起,意之所至,想来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便是如何运用真元内力的诀窍所在。以我如今的内力修为,虽能运用得游刃有余,但却未能达到随心所欲的境界,两者之间的差别虽看似不大,可其中隐含的玄妙影响却极为重要……”
“意者,自然本源,不着于相,不拘于形,外显神采,内达精神……可谓武之极意……”沈默心中反复念叨着任平生曾说过的这番话,又思忖道:“意,可谓心念,是为精神之力,本是虚无,但辅以真元内力催动,意动则力至,两者相辅相承,便可转化为无坚不摧的力量。”他忽然又摇头轻叹,颇为泄气的自语道:“我虽能大致猜到其中的玄妙之处,但如果不能掌握到如何运用的窍门,也不过纸上谈兵罢了……而他所说的那个困住我的圈子,又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若是换作旁人,或许无法从任平生那看似简单的一刀中看出如此深层的武道奥妙,只会觉得任平生武功内力极高而已。可沈默偏偏悟性超群,能从任平生那随意所发的一道刀意中举一反三的想到许多深奥细节,但令他此刻苦恼的原因也同样如此,因为他虽能想到那些奥妙的细节,却无法破解如何能依靠运用自身真元之力从而获得达到“意”的方法,这让他既懊恼,也同时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因为他虽心性淡泊,可骨子里却是极为好胜骄傲的人。与他那位同门师兄相比,这一点尤为突出。
所以现在沈默很有些无奈苦恼,那种能看到某种东西,却又没办法实际捉摸的感觉,让他的心就如同在被猫抓一样难受。
沈默默默还刀如鞘,颇有不甘的将目光从那片石壁收回,却猛然间脑中电光一闪,似又想到了什么。
他深吸口气,垂下目光,重新开始冷静的思考。许久后,他自言自语道:“意者,自然本源……自然本源……”忽然目光闪动,颇有些欢喜的心道:“莫非想要让武功达到意的境界,其实并非全靠自身修为和真气的运转窍门?本身的修为只是达到意的基石,运用的法门也只是一种方法,天下武功何其繁多,每一门每一派的内功心法都各自不同,天下间的武者不可能都归循着某一种修炼的方法。所以难道任平生所说的意,本身就是一种境界?只要这种境界到了,意自然就随之而得?因为他说意为自然本源,自然便是这天地万物,而所谓的意,就是存在于这天地万物中……”想到此处,原本有些思路的脉络却又陡然而止,前方又陷入一片迷茫,沈默顿时大感头痛,只得又懊恼的叹了口气。
然而他这一番想法,其实已经超出了他这二十多年来修炼武功的论理范畴。因为从他开始踏上武道那一刻起,所接受的思想就是武技本身乃是伤人杀敌之术,讲求的是如何简单直接的将敌人击败或者击杀,这也的确是武技存在的根本初衷。而此刻他想到的这些思路,却已经远远超出武功乃搏杀之道的理论,而是一种由修武到修心的类似于“道”的境界提升,只是沈默如今并未完全想到这一点而已。
毕竟想要从一个纯粹的武者将平生所学转化为一种“道”的升华,并非短短时日就能办到的事。
沈默苦笑摇头,无奈暗道:“看来此事绝非短时间内能够参悟得到,否则这天下间如任平生那样的高手岂非随处可见?如今我既然已经有了些许心得,倒也可以慢慢体悟,无需操之过急。况且现在的当务之急,也并非此事,方才如此心急苦恼,倒是十分执着了。”想到这里,他爽朗一笑,胸中郁闷之气竟顷刻尽散。
沈默大步离开,随原路返回山洞。经过先时一番练功,他浑身尽被汗水浸湿,当即脱了衣裤,在洞内温泉里很是舒畅的泡洗了一番。
半个时辰后,沈默泡洗完毕,一时无事可做,便又在石床上打坐吐纳调息,约莫又过一个时辰,他调息完毕,随意舒展筋骨,只感周身轻盈神清气爽,心情也随之大好。
枯坐片刻后,沈默只觉在洞内闲来无聊,就又重新走出洞外,只见空中日头渐渐西斜,时间已快到傍晚。
沈默寻思此刻距离晚上月出尚早,反正左右无事,又不见任平生人影,倒不如再出去四处转转,仔细察看一番这山间情形。
沈默沿着洞外狭窄山道一路走出,不多时就又到了早时那处练功时的路口,这一次他没有再走那条路,而是向相反的一条小路转了出去。这天柱山内虽不说四通八达,但到处都遍布钟乳石洞,沈默初来乍到,也不知哪一处洞口到底能通往哪个方向,他也就只随小道而行,尽量不进入那些未知的山洞。
约莫着走了半个时辰,沈默心头越发生奇,暗自想道:“这一路走来,这些小路虽然复杂崎岖,但绝非天然形成,更似以人力开凿而来,这残声谷以及这天柱山之内,到底还隐藏着何种不为人知的秘密?”他虽已经知晓这方天地乃是坐落于伏羲十方阵中,可如此匪夷所思的浩大工程,究竟是何时何人用何等难以估算的人力能够完成,才是他心中最想知道的疑惑。
如此一边想一边走,眼前忽然有光亮一盛,沈默抬头望去,见眼前不远处有一处洞口,洞外明亮的阳光斜斜照射进来。
沈默随意走了过去,从那洞口转出,洞外正是天柱山外围,一片不大的平地从绝壁间横生而出,情形与早上他练功时的那个地方相同。沈默身处山间,忽然身处山外,竟一时有些难辨方向。
沈默迈步走出,忽然脸现异色,禁不住咦了一声。
原来就在前方绝壁边缘上,正伏着一只体型巨大的金色巨鸟,正是那头金翅大鹏。
大鹏鸟早已察觉有人来,布满着如同金色利刃一般的羽毛的巨大双翅微微一阵扑腾,随即扭头看来,它那两只大眼里精光闪烁,显然极为警惕戒备。
沈默停住脚步,神情温和的看着那头已极具灵气的上古异兽。
金翅大鹏见到来者,竟是收敛了凶悍的眼神,却有些高傲的扬了扬脖子瞥了一眼沈默,随即低声鸣叫了一声,竟又重新伏下身子,似乎正在休养精神。
沈默见此,也随即松懈了戒备之心,缓步向前走了几步,大鹏也不理他,安静的伏在那儿。
这大鹏昨日带着沈默飞到了天柱山顶,一人一鸟算是相熟了不少,它也已经对这个外来的人类完全放下了敌意。
沈默轻步走到大鹏身旁,见它与昨日相比,神态更具神灵之韵,心道那九叶花当真神异无比,竟能让一头鸟短时间内就发生如此巨大的蜕变,也难怪这座法阵之内的无数飞禽走兽,都曾为争夺那朵百年才一现的九叶花舍生忘死趋之若鹜。
沈默举目眺望,头顶之上,天柱山顶隐于云雾之中,宛如一根能刺破苍穹的神柱,凌凌然高不可攀。而他所处之地的下方,翠绿群山环绕,而那山外远方,白茫茫雪色隐于苍茫之间,那晚春的一场大雪,竟还未完全融去。
沈默目光随意游走四顾,天柱山外大半情形尽收眼底,身后斜阳将天柱山的影子斜斜的印照在山下一处山峰之间。他昨日在天柱山顶已经知道天柱山处于伏羲十方阵之正中心位置,对这座古老而庞大的上古法阵的外形他也有所了解,那是一座以山峰河流而形成的巨大的八卦图形状的大阵。
沈默望着远处环绕的山峰怔怔出神,心头却暗道:“这里地处西北,虽然人迹罕至,但坐落着如此玄奇庞大的一座上古法阵,又如何能让人不知晓其存在呢?阵中四周的山虽然也算高,但却并非什么不可逾越的天险,那这么多年来,到底是什么原因,此地竟没有被世人察觉?”
他皱眉沉吟,忽然灵光一现,不由又暗暗一惊,想道:“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因为法阵本身的力量形成了一种特殊的结界,将此地和外界完全隔离,所以这里才没有被人发现。据古籍记载,结界分很多种,其中就有迷惑视界类似于障眼法的结界,犹如镜花水月。真实和虚幻就如同存在于有着双面镜像的中间,只有通过正确的方法,才能分辨出哪一面镜子里的情景才是真实的存在……”
如果是从前,沈默如果想到这些,定会暗骂自己异想天开。但如今眼前一切却早已给了他答案,这世上确实还有太多无法以常理去理解的存在。人们时常会去质疑一些他们没有见过的东西或者事物,可质疑归质疑,但如果一味的去否定一些没有亲自见过的存在,那也无疑是一种错误的肯定。
沈默望着远方那些看似普通实际却按照某种特殊位置所排列而成的山峰,又暗自道:“这方天地被阵法结界所隔,所以就算有人翻山越岭而来,如果没有从正确的入口进来,那他们所看到的景物也就绝非现在眼前的真实情景。或许他们翻过山看到的是云雾深重的密林,也许是一片宽广的湖泊,也有可能还是一片连绵的山峰……只有这种可能,才是最能掩人耳目的最好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