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松锦一失,关外诸处城堡,皆难免随之瓦解,那时虏兵锐气正盛,或蚕食鲸吞,或长驱南下,或二策同时并行,操之在彼。
而我军若失松锦一线,则仅余山海关一处,可防虏贼,别无良策,那时更难乞和!”
陈新甲虽不想担负首提“和议”之责,但他也深知除此别无他法,不得不做这个帮着崇祯皇帝垫背。
果然,听了他的这番话后,崇祯皇帝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情,看向陈新甲的眼色也温和了许多。
他开口问道:“据卿看来,议抚之事,能有多少把握?”
陈新甲之所以能讨得崇祯皇帝喜欢,除了与杨嗣昌一般实心任事,敢于为皇上背锅担责外,便是一样的心思缜密,说话行事都很对崇祯皇帝的胃口。
这时,他在心中略加盘算,便开口回道:“此实难说。洪承畴世受国恩,又蒙陛下知遇,必将竭智尽力,苦撑局面,以报皇恩浩荡。
然虽有锦州之战得力,奴贼苦战无功,退兵东去,可辽兵久战之后,也是将疲兵乏,即使洪承畴久历戎行,老谋深算,又有曹变故、王廷臣两总兵是他旧部,肯出死力。
可祖大寿新丧,吴总兵新任,威望尚未建立,不足以服众,恐难于驱使辽兵死战,臣以为还需假以时日,待吴总兵稍有威望,才好助洪承畴转守为攻,以图进取。
现如今,虏贼有乞和之意,以微臣之见,当顺应其意,虚与委蛇,以换取辽东太平,方可集中军力财力,一心应对中原局势,若能荡平流贼,则辽东军事,便不足虑也!”
崇祯皇帝点着头,又问道:“马绍愉怎么说,奴贼其意可诚,又有何条件?”
陈新甲轻声回奏道:“上次因虏酋对我方使臣身份及所携文书,百般挑剔,然却并未显出拒绝议抚之态,可见其心也诚。
如今马绍愉等已准备就绪,即将动身往沈阳议抚,全部人员共九十九人,已暗中分批启程,将在永平会齐,然后出关赴沈。”
崇祯皇帝很是满意,他的心情也舒缓开来,对陈新甲说道:“马绍愉原是主事,朕念他此行劳苦,责任又重,已擢升他为职方郎中,特赐二品冠服,望他能不负此行才好!”
陈新甲赶快回道:“马绍愉此去必要面见虏酋,议定而归,暂免皇上东顾之忧,使朝廷得以专力剿灭流贼。”
崇祯皇帝面上泛起红光,他点着头说道:“卿言甚是,安内攘外,势难兼顾。朕只得对东虏暂施羁縻之策,先安内而后才好攘外。
朕之苦衷,惟卿与嗣昌方能知之矣!”
陈新甲听了这话后,连忙起身跪拜,叩头不已,心中也是激动万分,皇上已然将他与杨嗣昌并列,足见对他的信任。
不过,他此刻虽然心中激动,但面上却依旧不露声色,扣着头回话道:“皇上乃我朝中兴英主,宏谋远虑,自非一班臣工所能洞悉。
然事成之后,边境暂安,辽东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关宁铁骑亦可南调剿贼,那时,陛下之宏谋远虑,即可为臣民明白,必然能使众心成服,四方称颂!”
崇祯皇帝心中十分明白,陈新甲心里是坚决肯定地支持他赶快与奴议和,以使集中力量剿除中原流贼,渡过目前的危局。
至于将来和议成功后,是否真能一股剪除流贼,平定中原,而使“众心成服,四方称颂”!
他心中虽十分奢求,但却也不敢过于奢望,毕竟,这些年来的一系列失败,已经几乎将他的信心击垮。
所以,他在听了陈新甲的话后,面上神情却十分平静,虽也略感宽慰,却不敢再如以前那般期望。
崇祯皇帝接着又问道:“天宁寺的和尚也去?”
天宁寺,就在北京城的广宁门外,相传创建于隋朝时期,原名叫做弘业寺,唐开元年间改名为天王寺,到了大明正统年间,才开始改名叫天宁寺,是为京师知名古刹之一。
陈新甲不紧不慢地回奏道:“天宁寺性容和尚,往年曾频繁来往于辽东各地,对虏中情形颇为知晓。
且东虏拜天礼佛,颇具虔诚,对和尚与喇嘛亦很是尊重,所以微臣才请性容和尚秘密随团一同前往辽东。”
崇祯皇帝接着又问:“马绍愉何时离京?”
陈新甲小心回道:“只等皇上手诏一下,便即启程,不敢耽搁。”
崇祯皇帝闻此言后,神情微微一变,显出一丝迟疑之色:“这手诏……”
陈新甲见此,忙接口说道:“倘无陛下手诏,就是去了,怕也无用,此次复往,必要有皇上手写一道敕书携去,方可使虏酋坚信不疑。”
崇祯皇帝满面皆是犹豫之色,片刻后,才恢复如常,他轻叹了一口气,似乎下定决心般,开口说道:“好吧,朕明日黎明,即命内臣将手诏送去卿家。此事必要万万缜密,不可向外间泄露一字。”
他似乎还有些不放心,又再次叮嘱道:“缜密,缜密。一定要缜密!”
陈新甲刚刚才坐回椅子上不久,闻言又再起身跪拜,连忙说道:“谨遵钦谕,臣,绝不敢泄露半字。”
崇祯皇帝略觉心宽,他微微点头,道:“先生请起。”
自从锦州城下一战击退东虏之后,陈新甲在崇祯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也随之达到了顶峰,不但频繁召见他商议军事,更将其倚为肱骨重臣,每每以“先生”称之。
终崇祯一朝十七年时间内,能被他以“先生”称之者,虽不胜枚举,但也并非很多,其中几乎清一色都是当朝大儒,内阁辅臣。
而似陈新甲这样的举人出身,成为当朝尚书者本就不多,那些朝官们还在暗地里偷偷笑话议论他,就连当朝阁老对其也十分看不起。
也正是他们这些人的反对与阻止,作为兵部尚书的陈新甲,虽然得到了崇祯皇帝的支持,却仍然无法进身入阁。
此刻,他眼中含泪俯身叩首谢恩,竟连身子都在微微发颤,足见其内心的激动程度,陈新甲起身后并未直接就座,而是垂首立在一旁等候皇上的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