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季犛深深叹了口气,目光在书房内游移,最终定格在墙上悬挂的一幅地图上,那是安南的疆域图,他缓缓开口:“大明乃万里大国,岂会容忍我们这等小国折辱了脸面?恐怕.”
胡季犛摇了摇头,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言下之意已是不言而喻。
胡元澄坐在一旁,思忖了半晌后沉声道:“眼下之计,唯有先发制人,我们须得尽快发动,软禁太上王.顺宗是您一手扶持起来的血亲,只要软禁了太上王,以顺宗的名义来处置此事,其实一切都好说。”
胡季貔一拍桌子,怒道:“此事还需犹豫什么?我直接带兵入宫就是!”
胡季犛瞪了胡季貔一眼,语气严厉:“胡来!此事若处理不当,一旦激怒大明,我安南将再无宁日!”
他转头看向范巨论,问道:“巨论,你可有良策?”
范巨论沉吟片刻,道:“我有一计,或可化解此危机,甚至因祸得福。”
他凑近胡季犛,低声耳语了几句。
胡季犛听后,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随即点了点头:“此计甚妙,就按你说的办。”
范巨论的计策,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说穿了就是利用信息差,继续蒙蔽大明使者,同时让他们的政敌背上这口大锅。
上次他们就差点成功了,只不过太尉陈的逃走,让一切出现了变化,但是从根本上来讲,安南国目前从朝堂到中书省,都是由胡氏一党所把持的,大明使者哪怕是要见安南国王,也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下。
因此,短暂的慌乱后,胡季犛决定听从范巨论的计策,继续将此事蒙蔽过去,不过,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最起码要交出几个替死鬼,同时要找一个能够背起这口大锅的人。
范巨论建议的人选,是从抚军将军陈元渊、太保陈元沆、柱国陈日暾、上将军陈渴真里面选一个,这四个人,就是目前陈朝保皇派的主力了,其中既有在朝堂中身居高位的,也有在地方统领重兵的,虽然没有太尉陈那种作为王子的特殊号召力,但同样是胡季犛一党的眼中钉、肉中刺。
其中,以统领精锐龙捷军的上将军陈渴真为最。
陈渴真是标准的将门虎子,一百年前蒙古入侵的时候,他的祖辈保义王陈平仲便起兵试图力挽天倾,兵败被擒后因不愿降服而被蒙古人杀害,在安南民间有着巨大的声望,有些类似于安南版的张世杰。
而陈渴真的战争履历,基本上都是在南线跟占城军交手,两年前占城军再次北伐,与安南军经过一轮交锋后,抵达了距离升龙府不远的黄江,眼看着就是第四次攻破升龙府的节奏,当时就是陈渴真率领龙捷军负责抵御,而占城国王制蓬峨作为占城历史上不世出的名将,颇有李世民的胆略,亲自率领水军战船百余艘前出侦查陈渴真的水寨,可惜他运气不好有个叫波漏稽的小臣因为犯了错担心被责罚所以叛降了安南军,并向陈渴真指示了制蓬峨所在的船只,陈渴真命令龙捷军所有火炮一起射击,乱拳打死老师傅,当场就击毙了制蓬峨。
而陈渴真指挥军队击毙制蓬峨的光辉战绩,虽然有运气成分在里面,但他也因此名声大噪,成为了安南人心目中的名将,也晋升为龙捷奉宸内卫上将军,封武节关内侯,如今就驻扎在南线与实力大损的占城军对峙着。
实际上,如果历史线没有改变,那么永乐朝时期明军进攻安南的导火索,就是陈渴真的一位裨将裴伯耆在其死后逃入大明,请求大明干涉安南政局。
不过胡季犛虽然心动,但却并没昏了头,陈渴真手上有精兵,又远在南方,不是那么容易用一纸文书就骗杀的。
最终,他选择了柱国陈日暾。
在朝中的保王派,只剩下了太保陈元沆、柱国陈日暾两人,而陈元沆身为老臣不好轻动,所以胡季犛把陈日暾推出来当背大锅的,将搜查大明使团幕后之人的帽子扣在了他的头上,诡称是陈日暾与陈不睦,所以才会派人搜查追杀。
不过,就在胡季犛施以诡计的同时,陈艺宗同时也没有放弃努力,他用了一招华夏的经典手段——衣带诏。
陈艺宗特别喜欢给臣下赏赐东西,包括但不限于宝剑、宝刀、书法、画作、茶叶、茶点、古玩、布匹、银币、锦袍等等.所以在新年之前,赏赐了大臣们一批衣袍,实在不是什么令人稀奇的事情,而陈艺宗还特别的鬼,他并没有把文字写在衣袍里,而是真的搞了一个字面意义上的“衣带诏”,把革带拆开以后,将写在狭长的柔软丝绸上的诏书缝了进去。
而太保陈元沆经过陈艺宗身旁宦官的暗示以后,也懂了陈艺宗的意思,顺利得到了这份衣带诏,而此时胡季犛权势虽大,却并没有到彻底控制整个升龙府的地步如果胡季犛有这个能耐,陈也不会跑了。
但在是否要召集抚军将军陈元渊和上将军陈渴真起兵清君侧的事情上,太保陈元沆却陷入了致命的犹豫中,犹豫的原因也很简单,在他的顾虑中,是哪怕抚军将军陈元渊和上将军陈渴真同时起兵,会有多少人响应不得而知,能不能打得过效忠胡季犛的军队不得而知,就算打得过多久能到升龙府也不得而知,所以升龙府内的陈艺宗和他本人,在撕破脸皮的情况下,随时都有被胡季犛杀害的风险。
正如那句话说的——犹豫就会白给。
柱国陈日暾已经被胡季犛陷害致死,下一个就要轮到他太保陈元沆了,可这位老臣还在不断顾忌着不敢放手一搏。
很快,太保陈元沆的异常就被胡季犛安插在他府邸里的探子所发觉,虽然探子接近不了陈元沆,但这几日陈元沆饮食睡眠明显不规律却是能通过送餐和观察亲随动向察觉到的,这当然有可能是柱国陈日暾的死导致的,但还是被敏感的探子报给了胡季犛。
所以当太保陈元沆终于下定决心,秘密派出亲随携带着衣带诏,准备南下找到上将军陈渴真起兵清君侧的时候,这几日的犹豫就让他付出了代价。
经过搜查后,胡季犛拿到了衣带诏,看着上面刺眼的文字,阐述着他的十条大罪,胡季犛怒不可遏。
衣带诏事件让胡季犛意识到,最后的体面已经不存在了,陈艺宗的反攻已经到来,想要熬死这个老头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双方之间,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想低调处理,他想等事件风波过去以后再收拾这些保王派,可人家也不是傻子,不会引颈受戮的,都在趁着有大明的干预尽可能地扩大风波。
于是没有退路的胡季犛起兵控制了整个升龙府和王宫,将太保陈元沆一家共一百六十余口男丁全部杀死,女人没为官婢,一时之间,王都内的保王派被尽数屠戮,而陈艺宗也被迫遁入玉清观成为道士,才算是保得一条性命,实际上就是被软禁了起来。
胡季犛担任了辅政太师、平章军国重事之职,封宣忠卫国大王,带金麟符,入居省台之右,算是彻底不装了。
而这件事情最直接的后果,就是逼反了抚军将军陈元渊和上将军陈渴真。
抚军将军陈元渊因为驻地在北方,所以胡季犛很快扑灭了他的起兵,并将陈元渊的陈姓改为枚以示侮辱。
而统帅着精锐龙捷军的上将军陈渴真就不是那么好对付了,他处在安南国和占城国对峙的最前线,也就是横山。
横山是分隔越南北部和中部的山脉,也是现在安南国和占城国的界山,走势基本是沿着北纬18°线分布的,西接大山,东连大海,绵延百里,是不折不扣的天然长城,最高海拔可达千米,主峰有且仅有一条路,把守着这条路的就是横山关。
过了横山关,占城国就无险可守了,因此实力大损的占城军,在此地囤积了几乎所有主力部队,安南军刚刚攻守易势,也无法轻易攻破这道雄关。
而就在这种微妙的当口,陈渴真却忽然宣布起兵清君侧,并向占城国王罗皑请兵助剿,同时祈求停留在占城国沱灢港(岘港)正在做生意的大明南洋舰队的帮助。
不管是从占城国的角度,还是从大明的角度,其实这都是很吊诡的一件事情。
因为对于占城国来讲,双方是死敌,陈渴真杀了占城国的精神图腾,所有人都敬仰的战神国王制蓬峨,这时候要请兵助剿,打个可能不是那么恰当的比方,约等于某个明末辽东边将亲手轰死了野猪皮以后,请皇太极帮忙来打内战。
而大明倒是跟他们没有这么多的恩怨,可对于大明来讲,这件事情其实都已经过去了,根本就没想到还有那么多一波三折.大明从上到下很多人都是不想插手安南的,也不想打仗,所以主战的其实是少数,而以陈顺宗的名义,安南国已经给了大明交代,“幕后主使”和执行的从犯,统统被枭首送给大明舰队。
有了这份面子,大明舰队才扬帆起航从清化港前往占城国的沱灢港(岘港),而对于大明舰队来讲,占城国做生意的利润,可比在安南国大得多,因为安南国的特产,很多广西都有,但占城国不一样,这里盛产一些价格高昂的特产,如乌木、象牙、犀角、伽蓝香、观音竹其中卖的最好的是伽蓝香,也就是最上等的沉香,一万株沉香树中只有一、二株可结成,十分难得,有“一片万金”的说法,卖到任何地方都是天价。
沱灢港外,马三保正在宝船上记着笔记。
“占城国在大海南,南距真腊,北临安南,东北际海,自清化港发舟西南行,顺风约三日可抵其国,国东北百里,有海口曰沱灢港者,港岸立石塔为标,船舶停于此,西南百里至王城因陀罗补罗,国王罗皑于大明甚恭顺”
马三保还没写完,急促的敲门声就响起了,隔着舱门,外面的人直接喊道:“紧急命令,马上启航准备进攻清化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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