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透过那片区域去看外面,像是两只被一起关在某个囚笼中怀抱着取暖的猫或者狗透过笼子的缝隙去看那个巨大的、但不真实的世界。
列宁墓和红墙之间,从北向南排列着一列墓茔,每座墓茔前都立着一块精致的石碑。
在来莫斯科的第一天路明非就已经在那里逛过了,此外他还有幸逛了叶卡捷琳娜公园。
那些石碑上篆刻着墓主人的生卒年代和姓名,还立着他们的半身铜像,每一尊铜像的表情都冰冷肃穆,遥遥地隔着漫天的风雪望去,像是某种后现代的黑暗艺术品。
那里埋葬着这片土地上上一个政权那些真正掌握权与力的风云人物,如朱可夫、伏龙芝、加里宁、捷尔任斯基、伏罗希洛夫、勃列日涅夫和安德烈波夫,列宁的妻子克鲁普斯卡娅、人类第一个上太空的宇航员加加林、著名作家高尔基和首席火箭工程师罗廖夫也都埋葬在这里。
那些人的半身青铜像上篆刻着他们想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有些是对妻子的爱,有些是对国际共产主义必将最终得到胜利的期许,还有些则是对那个伟大联盟渺茫前途的迷惘。
“别问我为什么这么想,我们已经讨论过很多次这个问题了,我愿意就是我愿意。”零的声音冷冷的,她仍抓着路明非手上的两只手也微凉,凉意缓缓沁着男人的皮肤深入血肉、深入骨髓。
“那天晚上的事情……”路明非迟疑着开口提及那件事情。
“这就是伱躲在这里的原因吗,不愿意面对事实,想要推卸责任?”零冷冷地说,她扬起脑袋去看路明非的眼睛,那对白金色的瞳孔中还是仿佛藏着万年百万年的坚冰。
发生在东京的那场战争之后路明非患上了很严重的……血统缺陷病,说是疾病,其实倒更像是那些无法控制自己心中属于龙的那一部分邪恶的暴戾的意志的混血种,换句话说,路明非正在堕落。
这真是不可思议,即使将暴血技术推进到史无前例的四度,即使在小魔鬼的加成下将自己变成堪比龙王的东西,路明非也始终没有要堕落的迹象,可那件事情之后他的血统开始变得不稳定了。
用小魔鬼的解释,权与力在他的身体里开始失衡了,路明非的身上正在发生某种可怖的事情,他的畸变甚至已经达到了某些人所不能容忍的程度。
有时候路明非会变得不太像是自己,也不像路鸣泽,倒更像是另一个掌握赫赫威严的东西,无穷无尽的罪名被公义烙印在他的心脏上,罪恶的种子在缓缓发芽。他能感觉到那时候的自己仍旧是自己,但他变得……很奇怪,像是疯狂地想要毁灭某种东西。
除非他去行某个恶。
就像经年之前青铜与火之王的双生子所铸造的那套神话武器,傲慢、嫉妒、愤怒、懒惰、贪婪、色欲和暴食,那些罪孽像是成了他赖以生存的东西,一旦进入失控的状态路明非就一定要去做些能让他舒缓下来的事情,否则结果就是……
死亡。
并非他的死亡,而是其他人的死亡。
路明非仍记得在阳澄湖上摇曳的满池荷花中,色彩斑斓的画舫载着他和绘梨衣飘荡在浅滩的一旁,他在甲板上痛苦地哀嚎,所有行恶的念头都被死死压下。可当他闭眼再睁眼,瞳孔里是直刺云霄的赤金色光柱,那光柱真像是蛮荒的魔神在苏醒,古奥的语言回荡在整个昆山的上空,那是路明非在说逃,快逃。
可这些词汇从他的口中发出便成了古老的龙文,死亡的命令被从他的口中发出,浅滩上的人全部死去,化作柳絮般的飞灰。
离开东京之后路明非只有过两次失控,第一次他害死了上百个无辜的普通人,还害死了帮助自己的混血种小夫妻。
第二次就在三天前,路明非不愿意在绘梨衣面前展现自己可怖的一面,所以在把她支开之后用填充着贤者之石子弹的沙漠之鹰抵住自己的咽喉。
他当然是不怕死的人,路明非从不畏惧死亡,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他可以死在某个巨大的阴谋中,也可以死在某位龙王的牙齿下,被贤者之石子弹贯穿颅骨也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死法。
可是零飞起一脚把那把枪踢飞了,皇女殿下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从门口飞跃进来,把力气大得像是起重机的路明非按在伊丽莎白二世曾躺过的床榻上猛灌加了冰块的伏特加。
路明非从没见过那么愤怒的零,那张冰山般的素白的小脸都因为愠怒而被渲染上娇俏的嫣红,眼角沉着薄薄的水雾。她跨坐在路明非的身上,一边往这家伙的嘴里灌伏特加一边使劲用拳头去捶打路明非的肩膀。
她说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你答应过我永不背弃的,你说过我只要我还说着说有利用价值你就永远不会放弃我的,路明非你是个混蛋,路明非你就是个傻逼……说着说着零就哭起来。
路明非有点莫名其妙,可他觉得心里忽然有些刺痛,那些雪原上的记忆、那些被烈火焚烧的记忆一点点刺进他的脑子里。
他想安慰一下面前这个一边哭一边骂的女孩,但罪孽的狂潮正不断冲击理智的高峰。
零忽然发现自己动不了了,因为路明非伸手扣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另一只手则钳住了她如天鹅般修长的脖颈。
他的眼睛里跳跃着野兽般的欲望,脸上的表情也狰狞得像是冲出地狱的恶鬼。
零并不害怕,她只是呆呆地看着男人的眼睛,木然的瞳孔中倒映出扑面而来的往事。
很久很久以前,久远到连零自己都不记得那件事情是否真的发生过,西伯利亚最西边一年四季都下着雪的港口中也有个男孩用这种眼神和几乎一样的动作来对待她。他把她放在腿上,亲吻她的脖颈和脸颊,将她那是个还很稚嫩的双唇都咬出来。随后那个男孩就被注入了镇静剂、穿上拘束衣,关进了港口最深处的禁闭室。
零觉得自己快要无法呼吸了,她伸手去触碰路明非的面庞,路明非以为她要反抗,脸上露出挣扎的神情。
可她只是很轻很轻地抚摸男人的面颊,拭去他额角渗出的汗珠。
路明非忽然愣住了,最后一丝理智让他狠狠将所有罪恶的欲望都压抑了。
他在零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用色欲和另一把从东京带回来的长刀切断了自己连接大臂和小臂的韧带。
深入骨髓的剧痛让他的眼前一片模糊,路明非一边说你快走你快走一边跌跌撞撞地用肩膀顶开零站起来想要逃离,但女孩从身后抱住了他。
那具娇小的、温软的身体微微颤抖,路明非突然意识到她褪去了自己的长裙,环住自己腰际的纤细手腕光洁得像是白玉雕琢。
零将额头深深地抵在路明非的后心,心脏狂跳,呼吸也紊乱……
“我不想你死,求你了,活下来……”
——“我只是感到愧疚,也许你该让我去死的。”路明非低垂着眼睑。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耶梦加得,或者那个小哑巴,你会对她们说同样的话吗?”零向前一步,这样她就几乎把自己撞进男人的怀里了,她还是凝视那对黑色的瞳孔,眼睛明亮而锋利。
老套的故事情节,不过接下来我会着墨写零和路明非其实早在一年前就已经暗生情愫,只是零都不善表达,而路明非则是没有勇气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