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和大宗正一番细谈之后,朱先钎也安定下来,按照督察院海兵科的自辩状的行书格式,把自己近一年的作战经历进行了细细描述,尤其是时间、地点、事件、依据、证明人,可不能让过世之人证明,否则又是要一通证明材料。
这时候大明海兵对舰长待遇高,要求也高,一旦本舰有重大战果,第一表彰对象就是舰长。同样,要是战舰作战不力或者战沉,第一责任人也是舰长。所以前面战舰战沉后,不少舰长选择与舰同沉,这次烈阳舰是在海军都督府命令下自沉,尽管如此,朱先钎心里也还是不踏实。
这几天的生活一直很安定,再没有早起夜寝的军号声、战舰出航的汽笛声、与敌交战的火炮轰鸣声爆炸声,身边重伤的袍泽痛苦喊叫声,白日里,整个大宗正府里面一片安静。
有了时间,朱先钎也开始关心自己身边人的情况。小妹朱先颜去年夏天已经从师范学堂毕业了,为了不打扰前线作战的哥哥,小妹在征求了大宗正的意见后,应聘到了一家初级学校当临时代课老师。
由于时局败坏,代课工作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这个月教初等一年级国文,下个月又改教初等五年级的美术,完全一副聘用制临时工模样,按照学校校长的说法,朱女士家世显赫、知识渊博、为人和善,在本校实在是屈才,可惜本校长地位低微,难以和应天府教育局的委员们搭上关系,明年估计还是争取不到正式聘用合同。
还有几天这个学期快要结束了,因为大明战败之事,学校招生人数锐减,年底吃完尾牙宴,校长明里暗里表示,像朱先颜这种临时代课老师,明年估计就不会续聘了。
在饭桌上说起此事,朱先颜也是忧心忡忡,感慨道,上学觉得学业难,毕业了发现就业更难,原本拿着郡主的补贴,也可以平平安安过日子,可惜年轻人闲下来更难受,看别人忙忙碌碌的,自己无事可做反倒是空落落的。
朱先钎笑着插嘴说道,不行到宗人府里面找点事情做做。
朱先颜到是很有骨气,说到平日里吃宗室的、用宗室的,连找工作都要麻烦宗室,这样做人也太失败了,大不了到权贵家里当宗族老师。
朱先钎默默的挑起大拇指表示佩服,然后向着大宗正笑着说道,前几日和三爷爷聊到后面的建议,侄孙倒是有个不成熟的建议,可以给皇族和大明贵族们提振点声威。
“哦,说来听听”,只要是和皇族振兴相关的事务,大宗正是不肯放弃一丝一毫,这种人,就像是话本上说的那种逆潮流而动的老顽固。
“这次战败,海兵是增添了不少伤残军人和孤儿寡母,看时局如此动荡,货币贬值,物价上涨,朝廷里面下发的抚恤金又能有多少作用,比如烈阳舰上的舰桥勤务小高,海州人士,家中独子,服役五年,三级士官,出征朝鲜前刚刚在老家和姑娘见了几面,还没到谈婚论嫁就在几个月前在丰岛海战中殉职,按照大明海兵条例,每年十个银元的优抚,再加上州县补贴,其老父母最多也就拿到70银元的抚恤金,到这时节,70银元又能让他老父母能安度几年啊”,说道这里,朱先钎深深叹了口气。
“要是皇族和大明权贵们在朝廷抚恤金以外,每年再补贴一部分来,不管多少,也是皇家一片心意,至少说明皇家还记得小高一家为大明奋勇杀敌”,朱先钎接着说道。
“当然了,也不能无止境的补贴下去,凡是还有基本劳动能力的伤残退伍海兵和遗属,皇族可以拿出一部分内务府的工厂职位的,给他们一点活路,毕竟后面还不停地会有伤亡产生,至少开个头,形成一个良性循环”,话说到此,饭桌上大家情绪低落不少。
大宗正斯条慢理的吃完最后一口米饭,擦了擦胡子,然后眯着眼睛说道:“远洋此话大善,如果有详细想法,一并写个条陈,老夫就是舔着脸也要把这法子递给上面,尽人事听天命,但求问心无愧”。
等到了午后,朱先钎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也不要来福找车,和大宗正招呼一声,自己慢慢溜达出府上。
此时已是大明527年12月10日,算算日子,也该是到交自辩状的时间了,朱先钎想着明天是最后一天,有可能大家伙都蜂拥而去递书,相互之间见到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提前一天去罢了。
朱先钎安步当车,从城西的乌龙潭慢慢的走向定淮门方向的海兵科。冬日午后的阳光,洒在宽广的大道上,就连平日里一直刮的北风也变得小了不少,路过清凉山时候,满山的老树还残留着不多的树叶,山旁道边还有不少店铺还在营业,稀稀拉拉的人群,一点没有过年前的景象。
因为海兵战败,国内形象不是很好,朱先钎也就没有穿海兵制服,只是在一身便装外加了一件没有标志的海兵棉大衣。走了快一个小时,重伤初愈的身体微微有点虚汗,朱先钎紧了紧身上深蓝色大衣的领子,刚想歇歇脚,顺便看看边上有什么合用的器件,结果边上的商家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朱先钎,尽管一言不发,也是让朱先钎甚是难过。
等到了海兵科楼前,进进出出的蓝帽檐们没一个正眼看着朱先钎。
朱先钎进了楼内值班室窗口,先是正了正衣服,然后笑着脸对坐在值班室里的蓝帽檐士官说道:“这位伍长,请问原朝鲜第一舰队递交自辨状的办公室在哪里”?
值班的蓝帽檐士官翘着二郎腿,继续看着手中的京师日报,连眼皮都不带抬一下,打着官腔说道:“搁值班台上就行,边上有纸笔,记下姓名、职务、联系地址就行,下班前会有给事中来收的”。
朱先钎按照要求填好之后,依然笑着和士官说道:“这位伍长,还有其他要求吗”?
“没啥,回家候着去吧,等着都给事中大人给你们发通知”,看报纸的蓝帽檐士官依然没有理会朱先钎,公式化的回道。
“每天都有你们这种从朝鲜回来的军官递交信笺,诸位给事中大人都已经办老了差事,不会有什么差错的,这位上校,先回吧”,蓝帽檐的士官见朱先钎一副追问的模样,抖了抖报纸,继续淡淡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