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边大雪封路,电话说耽搁了,估计明后天能回来,就是今晚回来了,估计也得半夜了,你小哥哥他回天津……”俞烨心觉不妥,岔开话头,突然想起了什么,问:“灿儿你怎么回来了?你大哥说你去参加牛津游学活动了,又怕你过年想家,托了奥地利公使馆官员照顾你,还给你带了不少家里的特产。是何秘书送你回来的?”
俞灿低头小声说:“我没去参加牛津大学的活动,我想哥哥姐姐了,想给姐姐惊喜,想着就想着就自己回来了。”声音越来越小,底气不足。
“你自己回来的?你……你一个小女孩,这……这多危险!何铭山也让你一个人就这样回来了?许小姐回国后,我看你一个人就像脱缰野马,胆子太大了!”俞烨一听急了,有点儿火大。
“不不,我告诉何大哥说我去英国参加牛津活动去了,我后来……后来……到了牛津,姐姐,我想你,我想给姐姐惊喜。”俞灿连连摆手,知道偷摸儿回来会挨数落,放了大招,眼泪汪汪看着长姐,眼泪在圆眼睛里转啊转,咋也不肯落下来,吸吸红鼻头,瘪瘪小嘴,俞烨软了面孔,佯装生气却还是任由俞灿把狡黠又委屈的泪水擦在自己身上,像扭股糖一样在自己肩膀上蹭来蹭去。
正好梅姨摆好了饭,俞灿哭一哭哄一哄就摆平了家里的话事人长姐俞烨,俞烨爱怜地看着吃得狼吞虎咽的小妹,俞灿昨日在丰阳馆里的食物没动一口,只喝半口茶,此时将白粥喝得咕咕响,临了还没有仪态地舔干净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俞烨嗔怪地看了一眼,哄着说:“慢点喝,都是你的。”夹了些小菜,看着小妹吃得香,已用过饭的俞烨也不知不觉多吃了一些。
俞灿看着管家梅姨忙前忙后,随口问:“梅姨,阿月姐还没回来吗?”
管家梅姨抬起头,笑着:“下午说是学生生病的,她去照顾,晚一点回来陪咱们小小姐玩。”
俞灿笑嘻嘻点了点头。
吃过饭,俞烨拉着一年多没见的幺妹俞灿问长问短,带着俞灿去梳洗,俞灿顽皮,洗个澡像幼童一样嬉笑玩闹,泼了长姐一身水后,哄着长姐去换衣服,自己在浴室泡澡等着俞烨来给自己洗头,仰头看着专门给自己留出的浴室,想起自己的房间一尘不染一应俱全,就连书架上这学期的医学教科书长姐都成套买回,衣柜里尽是合身的各式衣服,刚刚佣人小棋姐说大小姐每每想弟弟妹妹,或去逛街或去裁缝店做衣服,俞灿仿佛能想象出大姐比着手势和裁缝们说颜色尺寸,一时间眼睛就像浴室里的穿衣镜,满是雾气怎么也擦不干。轻轻撩水,玫瑰花瓣粘在镜子上,水印划过,就像雾气中“老师”东条一夫站在教堂顶层庆祝自己毕业,然后从教堂顶层跌落……
俞烨进来满脸欣喜地说:“你们一个个的,说回来就都回来,刚刚你大哥打电话说他和小晖晚饭前也能到家。”
俞灿怕大姐看到自己哭过,忽地滑进浴缸里,躲在水里吐泡泡,俞烨以为幺妹怕被大弟俞曜责骂,无奈笑了笑,坐在浴缸边上说:“能耐不是已经大了,天才医学生,维也纳大学医学院年纪最小的优等生,诓了长姐长兄不说,连使馆的何秘书也敢骗,阿曜回来动家法我绝对不拦着。”
俞灿在浴缸的另一角露出半个头,可赶上刚哭过的眼睛红得像小兔子,俞烨又气又爱,暗叹幺妹还是个孩子,心里气她年纪小胆子比天还大,招手过来:“知道怕了,过来洗头。如来佛回来了,看你这个小猢狲往哪里跑!”
一边冲着幺妹乌黑浓厚的头发上的泡沫,看幺妹圆圆的小脸已经露出尖下巴,又瘦了好些,此时一言不发,像是被唬住了,还想教训几句,心下又不忍,不由得软了话头:“以后可不许这样,记住了没有?多危险!等你大哥回来你先自己想好怎么解释!一会儿吹干头发好好睡一觉,睡饱了才能斗如来佛不是?”说着竟是给自己说笑了,想起了小时候小叔俞斯末带着大弟俞曜闯祸,小叔俞斯末跪在祠堂拿着自己偷摸着送去的烙饼笑着安慰俞曜:“别害怕,来,吃口饼,吃饱了才能和我兄长这尊如来佛继续斗!”
想到这里,看着幺妹低头等着挨批的小模样,更软了心肠,擦着幺妹头发,帮她系好了衣服,推着俞灿去睡觉,俞灿扁着嗓子说:“不要睡不要睡,一年多没见长姐,我要和长姐聊天。”俞灿甚至想要不要和盘托出自己这三年来发生的事,俞灿觉得胸口很闷,很累。可是不知从何讲起,俞灿知道书信电报都说不清楚,她不想替任何人隐瞒,看见家门的那一刻,扑到长姐怀里的那一刻,俞灿只想做回小孩子,做回俞家小小姐。俞灿心里有无限委屈,最想和长姐告状许芙清给自己乱用药,而且自己怀疑是审讯用的致幻剂,要说自己是医学生,了解一些致幻剂也正常,可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俞灿还想问问东条美惠子的巨款,甚至想告诉长姐,她还带着两个孩子回来……
可这些,都说不出口。
俞烨不知俞灿肚子里的弯弯绕,虎着脸说:“刚说完就不听话了?我数三个数!”俞灿这才不情不愿地走到自己布满蕾丝的卧房,突然抱着虎头枕嗖地一下从自己房间钻出来,聪明地认门,跑进了俞烨的房间,一头扎进长姐的被窝,许是累极了,俞灿倒在床上就睡着了,三个月以来睡得唯一一个安心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