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序 南陆往事(2)(1 / 2)

“女王陛下快点出发吧,道已经腾出来了。”哈尔塞里斯淡淡一笑。“我们的王可是很忙的。”

碧弗利看看了身侧的哈尔塞里斯一眼,他在真龙族中并不算强壮,但体型还是比自己大了整整一圈多,即使他已经装作礼貌的低下了头,自己依然需要稍稍抬头才能对上他的眼睛。

“带路吧。”碧弗利可说。

哈尔塞里斯优雅的将翅膀伸到胸前行了个礼,随后便展开巨大的双翼快跑一段跃向空中。

碧弗利可深吸一口气,也跟着上了跑道。因为没有前肢亚龙族必须在达到一定速度后才能腾出翼爪展开翅膀,和真龙族相比少了份优雅多了份狼狈。

碧弗利可跃向空中,哈尔塞里斯已经飞出去一段距离了,正在滑翔着等待自己。从这里望去,他的双翼犹如天幕一般,轻而易举的就能托起他那庞大的身躯。相比之下自己可怜的小翅膀就有些羸弱了,若一定要说出它们的优点,那就是比真龙族更为灵活。

在战争中东北方的亚龙族战士就是利用自己的机动性出其不意反杀了好多真龙族战士。但自己的部民在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实战,一见到气势汹汹的真龙族战士便心生怯意,根本发挥不出这种优势。

难道只有让部民全部变成嗜血的恶魔才能将部族延续下去吗?那样的部族,还算是延续下来的吗?

碧弗利可与哈尔塞里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们很快飞跃龙群的边缘,这是碧弗利可在战后的一周内第一次飞跃它,从上空向下望去,形形色色的龙如同暗夜中的星云,聚在一起试图抵抗周遭无边的黑暗。

东北龙群驱逐自己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这片土地养不起这么多龙了——他们驱逐的龙是两个极端,老弱病残者与身强力壮者,确保留下来的西南龙都是能够参与生产但再无力与东北龙群对抗的的劳动力。

除此之外,那些曾经坚决反抗东北龙群的龙还有几乎所有曾经的西南贵族也都在被驱逐的队列中,东北龙要确保接手这片土地后留下来的那批西南龙群龙无首。

龙群外围的敌兵并没有碧弗利可想象中的那么多,零零散散的分布在龙群周围。如果现在自己和两位真龙龙王发起突袭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但碧弗利可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们不可能再团结了,刚刚过去的战争已经彻底摧毁了三族间脆弱的纽带,即使还有龙尚有战意,也无力再对敌军发起有组织的反击。

哈尔塞里斯把碧弗利可引向远处的一座城市,这里曾经是天龙国的首都,龙族大会的召开地,三族最大的城市——玉山城。

城市三面环山,鼎盛时期有上千条龙居住在这里,农民与工匠居住在地面上,用木石与泥土搭建出自己的安身之地,经营着城外一望无际的农田与牧场。贵族与战士则住在山崖上开凿出的崖洞里,想尽办法装饰自己的崖洞来宣示自己的身份与地位。

曾经贵族和战士们会用金属和宝石装饰各自崖洞的外壁,阳光反射其上时不时会引燃山下面的房子。后来三族通过会议强令所有龙不允许用会反射阳光的东西装饰住所外墙。那些贵族与战士转而用形形色色的纹路与石像装饰住所,并且涂上乳白色的石灰浆,整座山仿佛成了一块巨大的白玉石,玉山城这个名字便由此诞生。

天龙国王安德诺斯的宫殿天翼宫则在另一座山崖上,这座宫殿建在半山腰,只有飞行才能上去,宫殿的主体曾经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岩洞,经过一代又一代工匠的开凿已经成为一个艺术品——它足足有自己亚龙族的宫殿三倍大,即使海龙国王的宫殿与它比起来也小了不少。

西南龙群的大型建筑一般都在山体内部或依山势开凿建成,天翼宫算是这种技术的掌上明珠。其所选择的山是那条南北走向山脉北部末端的山。如今从外观上看几乎已经看不出它曾经只是一座石头山了,而是形似一个圆台状的平顶金字塔。

宫殿主体距离地面足足50多米,一共分为三部分——主殿呈圆台型,高109米,十一层,内有房间一百余间,供王室贵族生活办公所用;北侧副楼有八层,高46米,为圆塔型,视野开阔,供宫廷卫队居住与卫戎之用;南侧则位于另一座曾经与这座山相连的山的山体内部,这里曾经有一个巨大的岩洞,工匠将山坡削平,依照坡度开凿出一个个通往内部廊道的拱形石门,山体内部共有五层,39米高,作为仓库之用。

宫殿的外墙上刻满了花纹与浮雕,记录着一个个古老的传说,内部四通八达的长廊连接着不同的厅堂,刷有白玉一般厚厚的白色干石灰粉浆的墙壁和天花板上镶嵌着琳琅满目的金属,宝石与玻璃。

白天,巨大的铜镜将阳光反射到宫殿的每一个角落,映在每一片金属与玻璃上,灿灿生辉。晚上,金属与玻璃映射着摇摆的火光,如梦似幻。

几个月前,这座城市见证了战争的开始,三族的战士在这里集结,士气高涨的他们还不知道即将面对什么。

几周前,这座城市见证了自己输掉这场战争,各个地方上千条龙被赶到了这里,随后被押送出城来到现在龙群所在的地方。

现在的玉山城物是人非,占领这里的侵略者并没有把这里当成自己的新家,城里的房屋到处都是被焚毁的痕迹,土匪一般的侵略者如贪婪的乌鸦一般在城中搜罗着财物,贵族区崖壁上那些精美石像也大都被恶意破坏。

哈尔塞里斯调转方向飞往天翼宫,碧弗利可不忍回头再看玉山城,他们虽然能缔造出这盛世繁华却无力守护它,当梦醒时分一切皆为泡影。

可能是有三位王者坐镇,天翼宫并没有受到太多破坏——至少表面上看上去是这样。

宫殿主殿供龙降落的平台一共有两个,一个是底层台基上的大广场,还有一个位于第五层的露台。露台专供贵族王室降落,正对着露台有一座高35米的神龙图伦萨特雕像。

哈尔塞里斯带着自己降落到露台上,这并不是碧弗利可第一次来到这,这里正是曾经三族召开龙族大会的地方,但那时她是作为一个受龙尊敬的真正女王而来,与另外两位真龙族龙王坐在一起无比正式的商量着如今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如今自己作为一个不受待见失败王者再次来到这个地方,意图争取的却是成百上千条龙活下去的权利。

露台上有不少敌兵正在了望远处的龙群。见到自己没有任何敬畏之心,而是戏谑的望着自己,似乎是在看一个小丑。

“请进吧。”哈尔塞里斯在自己的同僚面前狐假虎威的装腔作势,似乎自己来这里是为了求他一样。

碧弗利可走入门厅,那座巨大的神像出现在眼前,神像雕刻的是龙族传说中的造物主——神龙图伦萨特,祂有四足四翼和三个脑袋,三族的形象都能在祂身上找到。

很显然,这次造物主没有支持自己所在的一方。碧弗利可看向神像,注意到原来石像眼睛处的宝石已经不见了。

哈尔塞里斯并没有把自己带向举行龙族大会的会议厅,而是带向安德诺斯的王座厅。他对这座宫殿并不熟悉,每到一处路口都要驻足想一想,碧弗利可也不提醒他,任由他在宫殿里乱转。

曾经用来在白天照明的铜镜有的翻倒在地,有的不翼而飞,剩下的也无龙调整,阳光再无法深入其中。为了照明侵略者在宫殿中点起大量野蛮的火堆,熊熊火焰熏黑了墙壁和天花板,掩盖住了宫殿中所有的美,将它的本质再一次暴露出来——无论再多粉饰,这里依然只是个山洞罢了。

哈尔塞里斯把自己带到了中庭的广场,这里是整座宫殿最大的房间大,几十条龙在这里也不会挤,中庭上方没有天花板,直接与外界接触。因为室内不便起飞,一条足够两条真龙并肩而行螺旋状的台阶连接每一层直通到顶层的露天宴会场。

广场上有许多雕刻成装饰纹路的沟壑,如果下雨这些沟壑会把雨水引到中间的一处排水口里。如今许多沟壑已经被灰尘和杂物堵住,浅浅的积水零星分布其间,显的无比荒凉,偶有水滴从上空落下来,空灵的滴落声成为曾经热闹的这里如今唯一的声音。

他们沿着螺旋梯拾级而上,每一层都或多或少受到了一些破坏,不过碧弗利可发现收藏有上千件典籍,文件和地图的图书馆并没有像想象中一样被付之一炬,反而有两名看起来是精锐的天龙士兵在门外守卫,碧弗利可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图书馆再上一层便是安德诺斯曾经的王座厅,到了门前哈尔塞里斯示意碧弗利可先等一下,自己先进去报个信。

碧弗利可只好像一个走失的孩子一样站在楼梯上,她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她的大脑已经进入了一种病态的亢奋阶段,在理智与疯狂的边缘徘徊。

“请等一下吧。”哈尔塞里斯似乎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碧弗利可拼尽全力才没有表现出惊讶。“海龙国王还没有来,等到时候我再通知你。”

“你需不需要休息一下?”哈尔塞里斯看着碧弗利可布满血丝的眼睛不怀好意笑了笑。“需不需要我陪你睡一觉?”

碧弗利可知道哈尔塞里斯这是在刺激自己脆弱的神经让自己出丑。说实话,他脆弱的喉咙就在自己的眼前晃来晃去,自己真的想一口咬上去,看着他挣扎着一点点步入死亡。

大脑里似乎出现了幻觉,哈尔塞里斯的肉正在自己口中,如蜂蜜一般甘甜。他的血溅满自己全身,如同温泉般温暖。他那逐渐失去光芒的眼睛恐惧而绝望的看着自己,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风景。他濒死的呻吟声萦绕耳畔,成为最为动听的音乐。

“你想干什么?”哈尔塞里斯的声音把碧弗利可带回现实,她发现哈尔塞里斯正在慢慢后退,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紧张。

碧弗利可无法想象自己刚刚的神情,现在回想起来却是一阵后怕,眼前这个渣滓可不值得让自己变成魔鬼。

“我在这里就好。”碧弗利可重新调整回作为女王平时的优雅。“不劳你费心。”

“随便你。”哈尔塞里斯这次没有再多说什么,快步走到一旁跟一位军官闲聊起来,但碧弗利可注意到他时不时就会警惕的看自己一眼。

望着哈尔塞里斯的身影碧有些迷茫,自己的坚守并没有为自己和自己部族带来美好的未来,但自己第一次任由曾经唾弃的恶念占据自己的心灵就获得到了片刻的宁静。

东北方的龙群抛弃了龙族的尊严和信念,却最终赢得了胜利,自己坚守着和平共处的原则,却最终一无所有。

或许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龙族拥有着天神赐予的最坚硬的鳞甲,最锋利的牙齿与爪子。可乘风翱翔可破浪而行。为什么要把这些引以为傲的东西藏起来呢?那些所谓的文明与艺术不过是身外之物,只会让自己挥舞利爪时多一份犹豫,最终命丧黄泉。

先得活下去,无论如何,只要活下去就还有希望。纵使自己再坚守原则,只要死亡降临万事皆虚。

既然善与恶的界限开始模糊,或许自己的观点该变一变了。

“三位王都到齐了,进去吧。”哈尔塞里斯并没有让自己等太久。碧弗利可注意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再是戏谑,而是带着一种不确定的打量。

碧弗利可冷冷的点了点头,大步迈入王座厅。

一进门碧弗利可就见到三位来自不同部族的龙王,他们没有坐安德诺斯原来的王座,而是将其移开在原来的位置摆了三个并排的简易木椅。从左到右分别是海龙国王莱文拉格,天龙国王加瓦里斯与亚龙女王艾维尼亚。

三位龙王的年龄差距很大,天龙国王加瓦里斯最为年轻,只有三十余岁。但另外海龙国王和亚龙女王就明显垂垂老矣——他们都是加瓦里斯为了沽名钓誉一手扶持起来的。

“请坐。”加瓦里斯礼貌的指了指摆在侧面的一把椅子。这个西南龙群口中的魔鬼并没有传说中的凶神恶煞,反而仪表堂堂彬彬有礼。举手投足之间有种真正属于王族的优雅。

不过事实刚好相反。与另外两位由他扶植起来的龙王不同,加瓦里斯并没有宣称自己是某个落魄王族流落东北的后代,而是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就是平民出身。他势力的壮大完全没有依靠趋炎附势,靠的只是一个简单的承诺——每一条跟着他的龙都能安居,能温饱,不受歧视,无论种族与出身。

对于挣扎于生存线上的贫苦东北龙族百姓而言,统治者的血统,头衔甚至种族都不重要,他们唯一在乎的是统治者是否尊重他们活着的权利。加瓦里斯说到做到,于是东北方的龙群将他推举为王。他成为西南龙群口中的魔鬼,东北龙群口中的救世主。

在扶持另外两族龙王之前,东北三族实际上已经归心于他。至于分出自己的一部分权力扶持另外两族龙王,目的只是为了进一步提高自己的声望以及为了入侵西南准备一个出师之名罢了。

加瓦里斯身上并没有佩戴多少首饰,他头上的王冠也并不显得华丽——他不需要什么物件证明自己的身份,他的权威来自他本身。王冠戴在他头上才是王冠,摘下来就是个金属环子。

根据碧弗利可读过的卷轴和听过的史诗,龙族的历史上有不止一条龙想要一统三族,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被冠上各种罪名在历史长河中遗臭万年。

加瓦里斯换了一种方法,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加瓦里斯没有靠暴力与强权征服三族,而是礼贤下士十几年,从一个小部落的无名小卒成为众望所归的首领,从部落的首领成为民心所向的龙王。

在加瓦里斯进攻前夕,甚至有不少西南龙抛弃尊严与荣誉投奔于他。当他的军队踏上西南的土地时,不少西南龙同样不战而降。

平心而论,加瓦里斯并没有传言中的那般穷兵黩武,他发起的每一场战争都会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有时为了等待一个时机他甚至会顶住压力蛰伏好几年,最后用最少的代价瞄准自己的弱点稳准狠的发起致命一击。

“咱们同为王者,既然你有话说咱们就坐下来好好聊一聊。”加瓦里斯挥了挥爪,一名仆役龙把椅子向碧弗利可身边推了推。

碧弗利可没有拒绝,用尽可能端正的姿势坐上去,平静的看向三位龙王。

“我是为了我的部族而来。”碧弗利可沉稳的说。“我希望你们能允许我们在雾岛多待一阵子。”

碧弗利可环视三位龙王,最后把目光停在加瓦里斯身上。“我们已经让出了我们都家园,现在我的部族有伤员老者和幼龙,让他们在雾岛多歇歇不会让你们损失什么,但是却可以拯救更多的生命。”

加瓦里斯默默听着,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碧弗利可也没法判断他的情绪。

“碧弗利可。”加瓦里斯对碧弗利可礼貌的一笑,他不需要刻意摆出王者的威严,骨子里的自信已经将王威自然而然的注入他的一举一动之中。

“我以为我们已经谈过这件事了。”加瓦里斯慢慢说。“那片土地养不起这么多龙了,你们尽快找到新家活下来的龙就越多。雾岛土薄,种不出粮食养不活牲畜,就算鱼也没法养活你们。只靠吃石头和沙子是活不了多久的。”

“我们不会在那里久留的,只是想在那里多修整一阵子,最多半个月。”碧弗利可说。“如果现在直接出发去新大陆,有很多龙根本没法上路,他们的亲朋好友不会愿意,可能会发生暴动,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先给我们一个近一些,真实一些的目标,不要让我们太绝望,这样会方便一些。”碧弗利可补充说。“无论是对你们还是我们。”

“夜长梦多,你为你的部族考虑很值得尊敬。但你应该也能理解,我也要对我的龙负责。”加瓦里斯继续不紧不慢的说,依然看不出他的喜怒哀乐。“我已经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准备了,就算我同意让你们在雾岛停留,等到你们离开雾岛的时候你怎么处理这个状况呢?”

“我们会派部族中最强壮,飞的最快的龙沿着希尔图玛卡留下来的地图去探路,等他们找到路,亲眼看到新大陆我们再出发会好很多。”

“虽然我也希望你们能赶快找到去新大陆的路,但是你必须假设如果这个计划失败了会怎么样。”加瓦里斯说。“我不会干涉你们的决定,但如果你们对我们造成任何威胁,我必须对我的龙负责。”

“更何况这里并不是我一条龙说了算。要三族共同决定。”加瓦里斯微笑着摊开翅膀。“你也是,回去再和另外两位商量商量,毕竟你们以后还要相互扶持。”

碧弗利可看向另外两族的龙王,他们都是加瓦里斯的傀儡,自然不会帮自己。现在加瓦里斯的态度已经很明确,推出他们只是不想让自己当这个坏龙罢了。

另外两族的龙王说的什么碧弗利可并没有听清楚,她感到深深的无力,疲惫感好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淹没自己,险些就要晕过去。

碧弗利可似乎听见什么破碎的声音,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上永远的消逝了。

“时候不早了,如果没有别的问题你就先回去吧。”加瓦里斯礼貌的送客。“你的部民现在正是需要你的时候。”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碧弗利可强忍难过与疲惫回了加瓦里斯一个微笑,尽力保持优雅的慢慢站起身,在加瓦里斯的注视下走出王座厅。

“出来了?”等在门口的哈尔塞里斯对碧弗利可又露出自己那令龙反胃的笑,但碧弗利可能够看出这次他的笑并不自然,只是为了在她面前找回那种小人得志的感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