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会哄阿娘,明明我已病如枯槁,憔悴不堪,哪怕没有生病时,你阿娘也一直不是什么美人,还好你生得像你爹……”
<div class="contentadv"> 提起施仲卿,镜中人唇边又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连脸上都像有了点血色般,恰如凛冽冬日拂过了一场春风。
“你爹他啊,才是这世上顶顶好看的人,他长得俊逸灵秀,皎皎若月,当真宛如仙人一般,他是我在这世间见过最美好的男儿……”
往日里就沉默少言的阿娘,在生病后愈发不怎么爱说话了,这还是她在病后头一回这般兴致勃勃,一口气说上这么多话,可内容竟然是在夸施仲卿是个举世无双的……大美男?
阿娘大约是病糊涂了,施宣铃想到她爹那严肃古板的模样与气质,撇了撇嘴,却到底没去反驳她阿娘,只是继续埋头替她理顺着一头长发。
说不准当年阿娘在青黎大山外救下她爹时,她爹还正值韶华,意气风发,眉头不会成日皱着,也不会一直板着张脸,一副忧国忧民,苦大仇深的样子,或许他那时的确是个美男子也不一定?
施宣铃正在心里各种替母亲圆话时,镜中人却又笑了笑,声音更加缥缈了,似从天边传来一般。
“小铃铛,你快帮阿娘把头发梳好,我要打扮得好看一些,阿娘要去找你爹了,我要去见他一眼,告诉他,这些年我在青黎大山中,没有一日不想着他……”
语气是欣喜的,却不知怎么,又带着一股无名的哀伤,施宣铃下意识道:“爹上午才来过一趟呢,他说晚点还会过来的,阿娘不用着急,晚上就能见到爹了,不是吗?”
镜中人没有说话,屋中静了许久,才响起幽幽一叹:“是啊,不用急,迟早都能见到的,都能见到的……”
阿娘似乎很疲惫,声音也低了下去,如同梦呓般:“很快就能见到我的阿丑了,他会等我的,他一直在等我,我晓得的……”
阿丑?
施宣铃也被母亲弄迷糊了,不才说爹是个大美男吗?怎么又变成阿丑了?
算了不管了,她继续埋头认真地替母亲梳着发,终于,她将那最后一缕长发也彻底理顺,挽成了蝶族女子最常见的一个发髻。
总算大功告成,施宣铃抬起头,兴奋不已:“阿娘,我帮你把头发梳好了,你快看看美不美?”
可惜,阿娘的脑袋微微垂下,双眸紧闭,像是累得睡着了,喊了好几声她也没有回应。
施宣铃怔了怔,也不再去吵她,只是又打开了口脂盒子,轻轻抹了一点在阿娘嘴上,那苍白的双唇一下有了颜色,多了许多生气。
这样才好看嘛,施宣铃满意地拍拍手,铃铛声清脆响起,她凑到阿娘跟前自言自语道:
“阿娘,你一定很累了,那你好好地睡上一觉吧,等爹晚点过来了,我就会叫你醒来的,你头发也梳好了,唇脂也抹上了,美得跟个仙女一样,我把你打扮得可好看了,不信你到时问问爹,好不好?”
熟睡中的母亲自然不会给她任何回应,施宣铃也不在意,只是又搬了个小木凳过来,坐在母亲脚边,乖巧地趴在她膝盖上,一边哼着族里的歌谣,一边时不时同阿娘念叨几句。
日头渐渐落下,累了她就从袖中摸出一颗花蜜糖来,一边含着糖,一边盯着窗外的夕阳,慢慢的,她也伏在母亲膝上睡着了。
施仲卿是傍晚时分才过来的,屋里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却冷不丁传来一个小姑娘的声音:
“爹,你来得好晚啊,阿娘都等得睡着了,她让我给她梳好头发,涂好唇脂,说要给你看一看,可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啊,阿娘都睡得很熟了,怎么也叫不醒来了,咱们都别去吵她了吧,你不如明日再来看她吧,明日再来吧……”
翻来覆去的念叨中,带着许多极力隐藏的情绪,小姑娘不停不停地说着,平静得甚至过了头,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好似不去承认就不会有离别,她是那样坚持着心中所想,却又是那样……自欺欺人。
直到施仲卿伸手至梳妆镜前,颤巍巍地探了鼻息后,他是再也忍不住,一把将那团单薄瘦弱的小小身影搂入了怀中。
“宣铃,你阿娘去了……别怕,爹会好好照顾你一世的,你还有爹在,不要紧的,你别怕,爹会护着你的,一定会护着你……”
外头惊雷炸响,竟是忽然下起了滂沱大雨,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瞬间映亮了梳妆镜前女子苍白的遗容。
这一刻,一直强撑着的小姑娘终于再也骗不了自己,心里的那根弦彻底崩掉了,她在父亲怀里放声大哭。
外头暴雨倾盆,屋里的泪水也要将小小的少女给淹没了,那串从青黎大山中出来的小铃铛,再也无法清脆灵动地回荡在母亲耳边了。
这就是施宣铃对那一夜全部的记忆了,悲伤中还带着一股雨天木头潮湿的气息,她后来搬去阁楼上独自居住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在半夜爬起,独自对着梳妆镜自言自语,想在镜中看见阿娘那张熟悉的面容。
旁人见了这一幕只怕会吓得屁滚尿流,可施宣铃才不怕什么鬼啊魂啊的,那可是她的阿娘啊。
世间每一个令人惧怕的鬼,却也在同时,是另外一些人朝思暮想的亲人。
她现在闭上眼睛,甚至都还能想起那个午后,替母亲梳发时,闻到那把绿檀木梳上散发出来的阵阵淡香。
只可惜,母亲的遗骸不见了,连同那把绿檀木梳也不知所踪。
施宣铃正暗自神伤时,屋中却忽然响起一声:“找到了,宣铃,你阿娘留下来的遗书,爹终于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