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妹妹的声声质问,允帝也情绪激动,老泪纵横,在一阵猛烈的咳嗽后,他才终是抬起头,嘶哑着声音道:
“朕,朕的确……负了柏青,负了越家,还害得如今东穆深陷战火之中,无将可用,江山飘零,若是还能重来一次……”
“不会再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了。”
大殿中,一直沉默不语的越无咎终是开口,他眼眶亦是红了一圈,却仍挺直着脊背,直视着允帝一字一句道:
“我今日以姑墨使臣的身份入宫前来,不是要与陛下叙旧的,我们也无甚旧情可言,我只是想要寻求一个答案,一个对我父亲与越家满门都至关重要的答案。”
察觉到少年的尾音有些发颤,原本正搀扶着昭音公主的施宣铃忙扭过头去,她向那道挺拔如剑的身影靠近一步,悄悄伸出一只手握了握少年冰冷的手心。
仿佛得到了一股温暖的力量灌入,越无咎深吸口气,继续目视着允帝,声音愈发坚定道:
“真相,我要知道越家谋逆一案的真相,我父亲是否曾入宫面圣,请求一死,而陛下明知他为国为民,清清白白,却还是为了推行削兵新政,稳固帝位而判他极刑,还顺势……将越氏一族连根拔起了?”
依照那时兰豫白在竹林中所说的内情,当初越侯深得民心,越家军所向披靡,民间更是传出“只识越侯,不认君上”的童谣,于是允帝便心生猜疑,忌惮越侯功高盖主,魏皇后一族也在推波助澜,局面一再恶化,那个惨痛的结局也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其实,你爹的死是必然的,我不过替他加快了一点脚步罢了,越家军愈发动荡难束,允帝的削兵新政也迟早会施行,第一个挨刀的就是越家军,到时候军心大乱,怨气冲天下,会出什么岔子谁也料不到,你爹正是深谙这一点,才会日夜难眠,忧心忡忡,他上对君王,下对将士,夹在中间饱受煎熬,他最怕的就是有一天他压不住这个局面了,他被军中兄弟们高高架起,不得不反!”
“所以为了江山大定,为了那狗皇帝能稳坐龙椅,为了无数军中兄弟的性命,为了东穆百姓不受战火殃及,他唯有一死,方可破局。”
当日竹林之中,兰豫白的那些犀利言辞如今还在越无咎耳边声声回荡着,他嘲笑他爹是个大圣人,想以一人之命抹平各方矛盾,换取天下太平,却未料况氏皇帝根本就是无情无义之辈,不仅杀了他,还将整个越家都连根拔起了!
连兰豫白都啧啧感叹允帝的心狠手辣,他原本可留越柏青一命,让他解甲归田,安享晚年,可他却杀了越柏青,还顺势将整个越家都灭了,不留任何后患,他的削兵新政得以轻松推行,越家军分崩离析,各散八方,对他的皇位再无威胁了,东穆江山又被他牢牢握在了掌心之中,而这一切,不过是牺牲了一个越家换来的。
“那个答案,你已经知道了,不是吗?”
殿中在一阵久久的沉默后,允帝终是睁开紧闭的眼眸,望向面前的三人,那一瞬,他仿佛又苍老了十岁般。
“只是你不愿相信,所以执意要我亲口告诉你,无咎,对不起,是舅舅……让你失望了。”
能有什么真相呢?兰豫白说的对,在皇权面前,一切情谊皆是枉然,皆会面目全非。
允帝当然相信,越柏青不会反,可他身后的越家军呢?他们只忠心于他,他这个主帅在民间的声望那样大,大得都盖过了他这个君王,叫他怎能不心生忌惮,彻夜难眠呢?
他的皇位本来就是靠越柏青,靠越家扶持才坐上去的,就算越柏青没有一颗反心,可越氏一族里总有人不服气,越家军更是蠢蠢欲动,难以镇压,恐怕人人都在心底替越柏青不平,都觉得他更有资格坐上那方龙椅,他若是不死,况氏的江山如何才能稳固呢?
“你爹的确入过宫一趟,请求一死破局,朕当时难以置信,第一反应就是驳回了他,可他长跪不起,我们彻谈了一夜,就是一念之差,就是那么一念之差……”
允帝闭上了眼眸,满面泪痕,声音嘶哑沧桑:“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是枉然了,朕已时日无多,愿下一封罪己诏,昭告天下,还你父亲与越家满门清白,是朕错了,朕此生最后悔莫及,最痛彻心扉之事,便是下旨……杀了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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