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煜浑身湿透,雨水打湿他的面庞,肩上沙袋泥水四流,身上旧衣本是白色,如今染作土黄,紧贴着胸膛。布料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浸透过雨水、洪水、汗水,这七日,他无暇换过。
他的臂膀隐隐作痛,僵硬得泛白,泡得近乎溃烂。头也昏昏沉沉的,好像就没有清醒过的时候。
“殿下!”身边民兵唤了一声,趔趄着。
钟煜拉过他手,扶着他起来,丢了沙袋在永安堤上,捞过身后士兵的沙袋,又替那人抛了过去。
这几日没日没夜地抢修,他们勉强堵住了永安长堤上的缺口。
焦县的永安堤位于其余六县之前。
今日暴雨,唯恐助长洪水之势手。
钟煜抬头看去,吃力眯过入了眼的雨水,道:“堤岸还有最后五丈了!”
他们搬上了最后一块沙袋,湍流将止,远处屋檐上,还有农户呼叫,头上梳着总角的稚子被洪水冲散,哭叫着朝人群伸出手。
哭喊交杂时,钟煜旋即游了过去,身上干衣又浸润在水中,那冷水落在他身上,刺得他起了好几层战栗,他强忍下了冷热交替的不适,一把抓过了小孩的臂膀。
钟煜并不喜欢听到孩子哭,但他仍皱着眉,拉小孩过来时,宽慰了好几声,拍了拍他的背,又让小孩抓着他的衣带,伏在了自己背上。
水中,青年好像化成了一条腾云驾雾的黑龙,小孩伏在他背上,目光涣散,奶胖的小手抓住了钟煜的衣带,才定了定神。
总角摇晃,他觉得自己游荡在水上,身下起起伏伏,好像坐在一条蛟龙的脊背上。
水流不再是他害怕的对象。
他被兜兜转转地带着,石岸就已经出现在眼前。
钟煜带着哭得抽抽噎噎的小孩子上了岸,那小孩上了岸还不肯撒开抱着他的手,鼻涕眼泪哭成一团。
小孩对钟煜抽抽搭搭地说:“谢、谢。”
谢谢两字入耳。
钟煜抬手,缓缓摸了摸小孩的头,好像,才隐约懂得了沈怀霜。
能够站在千万人面前,那个人的心怀一定很大,会揣着山川、日月。
还有人间。
五个时辰后,高地山民的家中。
钟煜当头取下发上的粗布,擦了擦面颊,甩去脸颊上残余水珠。
门前,粗布包着头的农妇手中捧着一篮筐油桃,油桃淋着雨水,碧绿叶片盖着粉红桃身。农妇笑得诚恳,身后还跟着几个脸颊微红的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