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镛素悉这位黄员外性情,知他最不喜旁人违拗自己心意,心中登时一紧。
黄员外倒并未现出不悦之色,反而饶有兴趣地问道:“我听闻时下科举及第的进士,最向往的任职之地是清贵的翰林院,其次则是六部或各府、院、监、台等中枢衙署,至于出京外放地方,实是下下之选——马公子因何要反其道而行之?”
马骥摇头笑道:“时人都以为留任京城有近水楼台之便,只要做出些成绩,便能入得朝廷之眼,很容易便能得到升迁。但他们都忘了,京师的机会多掣肘亦多,一举一动都不知牵扯多少人的利害,要真正做些事情实在太难。倒是在主政地方,哪怕只是一县之地,也更亦做出成绩。”
黄员外的兴趣似乎更加浓厚,又问道:“此言倒也有些道理……但公子又为何希望到晋地或齐鲁任职?”
马骥瞥了一眼神色有些紧张,正用眼神示意他谨言慎行的顾镛,若有深意地道:“此地别无他人,晚生便放肆胡说几句,错过此时此地,却是绝不会承认说过这些话的……若晚生所料不错,数年之内,晋地北境必再罹外患,齐鲁腹心则将生内乱,此虽非社稷黎民之福,却正是我辈立业建功之时!”
“龙媒,不可妄言!”
听到最后一句话,在场几人脸色陡变,顾镛更是厉声出言呵斥。
但他虽是声色俱厉,望着马骥的目光中却满是担忧与关切。
黄员外的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他身旁的老者则将细长双目眯成一线,注视着马骥的目光中生出些寒意。
场中静默片刻后,黄员外脸色恢复常态,淡然问道:“马公子做此惊人之语可有依据?”
马骥不慌不忙,先竖起一根手指道:“先说晋地,如今平虏伯大败北蛮,那位王家小姐更临阵斩了博图汗首级。据晚生所知,博图汗子嗣尚幼,必然难孚众望,草原上必将掀起一轮汗位之争。
“依晚生所见,这一场内斗对于北蛮反而是好事,不仅可以汰弱留强渡过雪灾后缺衣少食的窘境,更能如养蛊般培养出一位真正的霸主。一旦这位霸主诞生重新统一草原各部,首先要做的必然是南侵大虞,一洗败亡之辱,如此才能真正巩固自己的权威。”
看着众人沉思片刻后,脸上都现出凝重之色,显然已认同了自己的观点,马骥又竖起一根手指道:“再说齐鲁,大虞据有天下已数百年,导致历朝衰亡的一大弊病已愈演愈烈。”
黄员外若有所悟,问道:“马公子说的是土地兼并?”
马骥颔首道:“自古至今,权贵豪强都在致力于占有更多土地,为此不惜采用各种卑劣手段。尤其是水旱灾年,多有地主豪绅勾结官府,用各种手段逼迫农民变卖田产。一旦到了‘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境地,无路可走的农民就只能揭竿而起。”
黄员外沉声问道:“土地兼并之事各地皆有发生,马公子为何认为乱事会出自齐鲁之地?”
马骥正色道:“一则是因为某些原因,齐鲁的土地兼并最为言重,到如今已是厝火积薪,一旦爆发必成燎原之势;二则此等乱事从来少不得邪教身影,晚生曾擒杀昔年白莲教主徐鸿儒的一名弟子天瞽僧,虽然未审问出详情,却由一些蛛丝马迹推测出白莲教近年将有大动作,齐鲁之地便是他们壮大势力的天然温床!”
众人都在消化马骥这番推断,场中再次陷入沉寂。
片刻之后,黄员外深深望了马骥一眼,有些勉强地笑道:“今日幸会马公子这等大才,原该多请教一二,但黄某还有些家务事需要处理,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说罢,又向顾镛和傅天仇颔首示意,便在那老者的随从下匆匆下山去了。
等到两人走远,顾镛回头望着马骥,有些不满地道:“龙媒今日说得未免太多了一些!”
马骥耸肩道:“机会难得,既然有缘遇到这位,索性将一些事情提前告知。若能防患于未然,则岂非善莫大焉?”
顾镛和傅天仇都神色微变。
顾镛问道:“你已知道这位黄员外的身份?”
马骥微笑道:“虽是白龙鱼服,但弟子还有几分眼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