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记得最初杀人那会儿,每一场的午夜梦回,每一次的病症发作,她都经常能看见那些被她杀死的人,他们围绕在她的耳畔,把她堵得密不透风,对她大喊大叫,要她以命偿命,她觉得很吵很烦很闷,却说不出一个字让他们闭嘴。
这些幻象的出现并非是她的良心受到谴责,她还不至于那么脆弱,何况能死在她手上的人,多少都不是绝对无辜的,真正的诱发源,是她的血。
毒血帮她杀人之余也在向她索取,放大一切负面情绪蚕食她的精气神,是从未出自她本意的等价交换,她仔细一想也难免中招,若是杀人的时候出现了正面的情绪,那可是要真的变成魔鬼了。
为了让脑海平静,她告诉自己,既然没有办法改变情绪,那就只能强行压制。
压制所有波动的情绪,不要产生过大的情绪,那么那毒血也就对她起不了精神上的侵略作用了。
她找到了解决途径,并把这当作脱离抑制药物的第一步,最初还有些不太熟练,仍然会因为外物而频繁变化心境,她寻找缘由,改善方式,一得空就会对着一望无际的广阔天地冥想,或者放松心境,或者背诵经文,千夙笑话她当杀手还怕鬼敲门,她也懒得解释,后来逐渐的,她学会自如地把控情绪,果然发病的时候对于大脑的冲击就减轻不少了。
代价就是,她开始对于很多事都提不起太大兴趣,尽管外表可以演出各种情绪,她的心仍然如同一滩无波无澜的死水,没有人能往水里投入多少物品,没有人能让水面荡漾起多大波澜。
她以为是这样的。
可是他的声音,却穿透层层隔阂,跨越重重阻碍,轻轻地敲开她的心门,踏进那风平浪静的死水中。
“朕竟不知,你是女子。”
她忽而听见,心底那个不会说话的小女孩,小心翼翼又分外珍重地,呼喊了一声:“江哥哥。”
那昏暗已久的天地间,突然就像被点亮一般,从一个小小的中心点开始往外扩散,绽放出了本属于它的绚烂色彩。
那个瞬间,她整个人就像被当作一口巨大的罄钟敲响,大脑震荡轰鸣起来,表情几乎要盖不住积压已久的喜怒哀惧与委屈苦痛,牙关分明咬紧了,眼眶却避无可避地红起来。
江瞩珩离得远,只看得见她的容貌,却看不清楚她压抑着的情绪,他也说不清在此情此中重逢,自己当下的心情究竟是惊讶更多还是喜悦更多,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眼睛竟然真心实意地流露出了笑意,他放轻声音,没有呼唤那个心知肚明的虚假名字,而是说:
“好久不见了,阿泞。”
这一声呼唤,什么平心静气,什么情绪控制,什么口诵心惟的佛家经文全都抛之脑后,那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念头化做一个种子,一个能够生出藤蔓将她全身上下都遍布的种子。
眼前逐渐模糊起来,鸣樟村的记忆又再次尽数涌上心头。
那些美好的、平静的日子,他们一起度过的,一起经历的,一起开心一起欢笑的种种一切,都像是一把没有开刃的刀,钝痛地磨砺她的心脏。
阮沨泞大脑混沌不堪,整个人快要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变成了一颗随时能够引爆的火药。
江瞩珩终于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暂且压制住愉快的心情,皱眉问:“阿泞,你没事吧?”
怎么可能没事。
她身上的毒血蠢蠢欲动,趁着意志薄弱直击她的五脏六腑,把冒出头的这些回忆化作鲜红的画面冲击她的大脑,死去的村民,死去的郑过阳,死去的郑倾还有死去的方明,一张张脸拼凑成一张血盆大口,尖叫着、嘶吼着、要把她完全撕裂吞噬。
气血翻涌直往嗓子眼冒,阮沨泞只觉得喉咙如同被刀片反反复复地刮擦生剜,刺激到忍无可忍地呕出一大口鲜血,混身仿佛被抽空气力一般晃了两下,身旁没有东西能支撑住,再不受控制瘫软在地。
“阿泞!”
“阿凝!”
两个方向的两道声音几乎是同一时间传来,阮沨泞费尽力气抬手想要阻止离得最近的秋含衣靠近,却连一丝一毫的劲都使不上来,只觉得自己再度身处回那场想忘也忘不掉的硝烟中去,连呼吸都困难。
“别靠近她!”江瞩珩猛然站起身,语气浑然不觉地带上了鲜有的慌乱情绪,吓得秋含衣慌忙停住脚步,略带疑惑地朝高处望去。
明堂上的国君深吸一口气,把其余不该出现的心思都压制过去,沉声对中常侍道:“葛昌,速去传御医,其余人全部退出清嘉殿,另外,让外头的秀女不用等了,都打道回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