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能维持与南方那些家伙们的良好关系,难道不是你们家族世代的义务吗?”理查不急不缓地反问。而后,他转向艾格尼丝,她第一反应以为他在向她挑衅,但他似乎只是单纯地带了些微调侃的口气,平淡地向她征求意见:“你觉得呢?艾格尼丝。”
“我会尽我所能,”艾格尼丝哂然,话锋一转,“虽然我很想这么承诺,但我很清楚自己的极限。因此,弗雷德加大人,无论是对您还是对我而言,我们之间的合作必不可少。”
弗雷德加讶异地抬眉,虽然明显并未信服,但还是容许艾格尼丝继续说下去。
“您作为南科林西亚侯爵,无疑需要来自布鲁格斯的支持和认可。在理查远征期间,我也需要与北部诸多家族商谈的筹码。直白地说,从我这里,不仅仅是布鲁格斯,您还可以获得梅兹王国的支持。即便国王陛下如今的势力有限,费迪南侯爵也不得不有所顾虑。再者,在我也不想见到的极端情况下,我的长兄也可以向您伸出援手。”
弗雷德加没立刻作答,艾格尼丝便稍作停顿,仿佛在等待她的话语沉入弗雷德加的脑海深处。而后,她向前半步:
“弗雷德加大人,我不奢望您对我怀有与对理查同等的敬意或是信任。但我想与您订立平等的誓约,我不会干涉南部的事务,我也不打算让荷尔施泰因吞并科林西亚,我的目的与您的一致,我希望尽可能地维持现状。”
片刻的寂静。
弗雷德加下意识看向理查。公爵刻意回避,看向了窗外。
艾格尼丝一只手放到身后,悄然抓住了裙摆又松开,面上依旧保持镇定:“能告诉我您的看法吗?”
“感谢您的坦诚,那么也请容许我实话实说。不仅是我,南科林西亚、乃至整个公国不少人眼下最忧心的一点就是,如果理查大人前往圣地,与我们缔结和平誓约的究竟是公爵夫人艾格尼丝女士,还是白鹰城的亚伦。请您务必告诉我这个问题的答案。接受理查大人与海克瑟莱一族的联姻是一回事,直接向海克瑟莱称臣是另一回事。”
弗雷德加锐利的眼神令艾格尼丝瞬时口干舌燥。
关键的时刻就是现在。绝对不能搞砸,如果在这里走错就完了。
奇怪的是,这样不安的念头只是在脑海中一闪即逝。艾格尼丝惊奇地发现自己骤然平静下来。她的思绪将当下抛在了身后,眼前的时刻成了记忆,通向未来的道路确凿无疑。她能做的、要做的事都已经确定,多余的念头没有任何意义。
她不需要强求与弗雷德加搞好关系,个人层面的信任大可以假以时日构筑。弗雷德加并不喜欢玩文字游戏,因此不必要和他绕着弯子谈判。她眼下可以做的只有献上最大的诚意,挑明自己愿意协商的灵活态度,还有证明自己对局势有一定的清醒认识。
“我与亚伦互相信任,但利益并不完全相同,也不打算让科林西亚成为荷尔施泰因的一部分。在这一点上,我恳请您相信我。我也相信您会是值得信赖的同盟。”
话语出口,艾格尼丝自然而然地舒展脖颈,挺直脊背。
弗雷德加眉头拧起,凝视她片刻,转过身去,单手捋须,显然在权衡得失。
艾格尼丝沉浸在古怪的宁静之中。她毫无来由地有自信,甚至还侧眸看向理查,想要观察他的反应。也许时至今日,艾格尼丝还是对理查突然的全盘退让心怀疑窦。人真的会改变吗?她无法相信他真的打算这么轻而易举地拱手让出一切--毕竟那是他不惜抛弃体面也要抓住的东西。
理查抬起眉毛,神情复杂地弯了弯眼角,鱼尾般的细纹写入鬓边白发。最后,他点了点头,首肯艾格尼丝的表现。
喉头自顾自艰涩起来。艾格尼丝不可避免地想起,在一切随着伊恩的出现变得狂乱之前,她与理查也曾经保有过和平、甚至可以说是互相欣赏的关系。即便事后看来,那样平静懒散的日子底下也暗含杀机,但那不代表五年岁月的每个轻松的时刻全都是演技。正因为有过剑拔弩张、恨不得将彼此立刻摧毁的鼎沸瞬间,艾格尼丝才清楚理查这个人有多矛盾。他所追求爱护的东西很好懂,但他本人所思所想却依旧向她紧锁。
艾格尼丝不谋求相互理解。
她当然没有原谅理查,之后也一定不会。
她全都记得,但这不妨碍她在这一刻有些微的感伤,在期望着理查能在异国他乡死去的同时,为某个也许其实根本不曾存在过的可能性而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