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的小厮禀报安乐侯府来人找裴温辞,许然摆摆手放人去了。窗柩旁暗影一闪而过,许然面色微沉,走向窗边。
院子里日光正好,裴温辞见完安乐侯府的人之后没回屋,阳光透过柳树的枝叶洒下来,将他身上绯红的衣衫映衬得更加鲜艳夺目。
许然在窗边看了一会儿,裴温辞从前常穿浅色,这件衣裳还是许然挑的,裴温辞身形瘦削、肤色冷白,穿这般显眼的颜色也不显轻浮,只觉得越发矜贵疏冷。
裴温辞察觉到什么,抬起头,与许然隔窗对视。
许然笑了笑,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字条,很简单的一行字——“殿下何时归国?”
按理来说,这话该问天齐和中元的两位国君,怎么也轮不上许然自己选择。
他将这纸条塞回袖子,从室内走出来,漫不经心地道:“有事?”
裴温辞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又恹恹道:“母亲着了风寒,让我回去看看。”
许然话还未出口,裴温辞就又慢吞吞地说:“不想回。”
他看着许然,语气很淡:“他们好烦。”
看起来十分任性的样子,即便知道如今的裴温辞并不是任性,许然还是笑了。他挑了挑眉,语气很刻意、很恶劣:“不回,本公子不让。”
裴温辞从前不喜欢这种语气,但现在,心却被这句话狠狠地牵动。
他看着那双乌黑的眼睛,被蛊惑了,甚至想如果许然是真的拘着他,哪里也不许他去。
他也愿意的。
裴温辞从前很爱惜自己的名声,即便在他无力反抗时硬生生被安上了晦气的名头,但这些年他开始出门交际后,众人对他的印象也潜移默化地改变。他虽然病弱但斯文有礼、性情温和,再次提起这位侯府大公子,人们也添了几分怜惜。
所以后来裴温辞和许然牵扯在一起,人们也觉得是许然以势压人。
但如今嫡母生病,差人来请,他都不肯回去。多年经营的名声,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也懒得再想得罪了裴夫人,等许然走后他又该如何。他没准备回侯府,从出来那天就没打算。
现在在许然这里,等许然走了,在哪里都无所谓。
日子一天天热起来。
裴温辞来到这里的每一日都是和许然一道用膳的,额外的药膳日日不落,都是由许然亲自盯着让他喝光。
裴温辞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么长时间,他竟然没再生过病。
午膳一如既往的丰盛,别的不论,自从入了中元,许公子半点也没在衣食住行上委屈自己。
许然将鸡汤推过去,催促道:“快喝,待会儿凉了。”
裴温辞依稀记得曾经在医馆里听到有人用差不多的语气说过这种话,那是一位母亲,端着药催促自己年幼啼哭不止的孩子。
裴温辞的眼神很微妙,他顿了片刻,学着那个孩子的样子,不情不愿地吐出两个字:“不喝。”
许然愣了一下,然后换了一碗鱼汤。
裴温辞:“……”
许然笑眯眯的,漫不经心地开口:“想喝什么,我让厨房做,总之今日得选一个。”
许公子确实家大业大,裴温辞只能放弃挣扎,端起鸡汤。
但是他如果不肯喝,许然难不成还能把汤灌进去吗?
许然看着他将汤喝完,轻声道:“抱歉。”
裴温辞一怔,疑惑道:“什么?”
其实不必这么着急,日日吃药膳、日日喝汤,倘若实在腻了,落下一日也无妨的。
许然想了想,坦诚道:“是我很着急。”
中元到天齐的路途遥远,这样的舟车劳顿,常人都是要受大罪的,何况是体弱之人。
离得挺近,裴温辞微微偏头,能看见许然的睫毛,黑沉沉的压着,那双眸子里锋芒尽敛。
裴温辞无端的觉得危险,惊心动魄的危险。
但不太想规避这种危险。
*
这些日子,皇上开始频繁地召见许然。
将他叫进宫里,也不做什么,只是说些家常。这种事从前也不是没有,但皇上日理万机,最近却花费过多的时间在这个他国质子的身上了。
风雨欲来。
许然对此表现得很平静,对皇上的态度也一如往常,但裴温辞却越来越忧虑。
今日早晨许然又被叫进宫里,裴温辞尝试看书。
拿了一本诗集,晦涩难懂……
又拿了一本游记,无甚趣味……
心思一点也不在书上,他认清事实,将手中的书放回暗格,但胳膊一碰,一本话本就掉下来。
淫靡的图画摊开在地上。
似乎是许然最近常拿在手边的……即便是为了迷惑旁人,但对方确是看了很长时间。
裴温辞有一点好奇,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又瞥了一眼。
终于还是没忍住,将那本书从地上拿起来。
然后裴温辞就见到了这二十年来最让他震惊的东西,他揉了揉自己的脸,试图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赶出自己的脑袋。
……男子和男子,也能玩那么多花样吗?
小主,
今日皇上留许然的时间格外长,等到许然出宫,已经是日渐黄昏。
马车内光线暗淡,许然脸色酡红,半阖着眼,看起来是醉的狠了。
途经繁华的街道,一阵阵的吆喝声传来,许然的手指搭在车窗上,忽而懒懒开口:“停。”
“公子?”
许然的嗓音带着醉意:“前头卖饴糖的,去买一包。”
天色很快就黑下来。
庭院里寂静无声,一道身影从高墙上翻下来,衣袂翩翩、身姿矫健。
裴温辞无奈地抬眼:“在自己府中,为什么要翻墙?”
许然笑吟吟道:“这般乐趣,先生不懂。”
裴温辞确实不懂,对面随手丢了一包东西过来,他下意识伸手抱住。
是满包的饴糖。
他顿了顿,攥着那包糖,轻声问道:“公子买糖做什么?”
许然凑近了他,替他从里面拿了一颗出来,笑道:“张嘴。”
裴温辞闻到了浓重的酒气,依旧被酒气掩盖住的一点清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