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裴世矩还没有休息,站在凉亭中,看着外面的景致。
其实在这个时节,也没什么景致可看。但他却好像看的很入神,在寒风中负手而立。
小径两旁的树梢上,挂着一盏盏灯笼。
柔和的光亮,洒在小径上,颇有些幽深之意。
裴淑英缓缓走来,登上凉亭。
她一袭白裳,外面罩着一件淡青色的貂皮披风,手臂弯处,还搭着一件厚厚大氅。
轻轻披在裴世矩的身上,裴淑英唤了一声:“父亲。”
裴世矩扭头,平静的说道:“这是你这些天来,第一次这么主动的叫我。怎么,想通了,不再出家了吗?”
裴淑英没有接他这个话茬,而是在裴世矩身旁站好,轻轻挽着他的手臂。
“刚才翠云那丫头来找我。”
“我知道……是不是破野头求亲的事情?”
“嗯!”
裴世矩拍了拍裴淑英的手,“翠云和破野头成亲,从目前来看,最符合家族的利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那不太可能。
不是那小郎君不够好,而是太过于出色。将来庙堂之中,定然会有他一席之地。”
“那不是很好吗?”裴淑英忍不住道:“他将来能飞黄腾达,对裴家不也是一个照应?”
“你想的太简单了!”
裴世矩说:“这里面还牵扯到一个主从的问题,谁主谁从?郑家底蕴深厚,论根基,甚至远甚于裴家。只是苦于无后继之人,才落得今日局面。如今那小郎君风头甚健,我可以肯定,他日小郎君进入庙堂之时,也就是他着手掌控郑家之日。
以郑家之底蕴,加上小郎君的才华……
不禁是我不愿意看到这种局面,包括其他家族,也未必乐于见到。而且,裴、郑结亲,绝非陛下希望看到的结果。反倒是破野头,却能帮助我们,巩固地位。”
裴淑英闻听,脸色顿时阴冷。
“爹,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寻李德武吗?
我最讨厌你们这些人,开口家族,闭口利益。好像这世上,除了家族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你们关心。当年你是这样,如今裴仁基也是这样……你们把我们当成了什么?任由你们摆弄的棋子吗?所以,我就不听你的话,全了你的心意。”
裴世矩微微一笑,“可事实证明,你不听我的话,是错误的。”
“即便是错误,我也不会低头。”
裴世矩沉默了……
“如今,你们又要用翠云的一辈子,去搏那所谓的利益。
破野头成趾是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才十八九岁的年纪,身子已成什么模样?翠云嫁给她,能有什么幸福?难不成,要让她和那种东西过一辈子吗?
我绝不会同意。”
“你同意不同意,没用。”裴世矩扭头,正色的看着裴淑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件事连我也没办法插手。仁基的选择,并没有错误。事实上,我认为他做了一个极为正确的选择……小郎君年纪还小,季晟一走,他的处境会很尴尬。
虽说他才华横溢,日后能有大出息。可世事变化,谁又能保证,他不是他自己笔下的方仲永呢?或许他能飞黄腾达,或许泯然众人。用一个不确定的未来,去博取一个现实的利益……呵呵,换做是我的话,恐怕也会和仁基做同样选择。”
裴淑英扭头就走。
却被裴世矩一把攫住手臂。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还拦着我做什么?”
“丫头,我觉得你对那小郎君,过于关心了……”
裴淑英心里一颤,口上却冷冷道:“我关心,那是我的事情。我就是要关心,又怎样?”
裴世矩的目光,犹如两支利剑,穿透了裴淑英的心。
他默默的看着裴淑英,片刻后松开了手,“我上辈子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才有了你这个一个不让我省心的混帐东西……丫头,你这是在玩火,你知不知道?”
“我……”
“丫头,我有一个主意,只是不知道,她敢不敢那么做。
若她敢那么做,倒是可以阻止这桩婚事……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必须要答应。”
裴淑英眼睛一亮,“什么条件?”
“这件事若成了,你必须要答应我,立刻返回裴柏村,从此再也不和他相见。”
裴世矩是什么人?
也许在一开始,他没有觉察到裴淑英和郑言庆之间的关系。
然则,时间一长,他焉能察觉不到?他目光炯炯,凝视着裴淑英,等着她的回答。
裴淑英咬咬牙,“我要知道,你有什么主意。”
“你附耳过来。”
裴世矩在裴淑英耳边,低声细语了几句,裴淑英的脸色,顿时一变。
“这件事,我若不点头,还是没有效果。
你自己好好想想,也可以和她商议。不过若想通了的话,就不许悔改。否则,就算拼着让你恨我一辈子,我也会对付那小郎君。你应该知道,这其实并不难。”
如果说,裴世矩先前的话,裴淑英还不在意。
可最后一句狠话出口,却让她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以裴世矩的身份地位,还有他的手段……如果真要对付他的话,他岂有半点活路?
裴世矩转过身,“回去好好想想,想清楚了,给我回答。”
寒风,卷过小径,扬起一片雪花。
裴淑英沿着花园小径默默离去,再也没有和裴世矩说一句话。
我,该何去何从?
***
郑言庆带着沈光,急急忙忙,赶到了霹雳堂。
霹雳堂门口的白色灯笼,在夜风中摇摆,火光忽明忽暗,透着一股子苍凉气息。
府门外,停放着一辆马车。
郑言庆从马上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台阶,蓬蓬蓬擂响了大门。
不一会儿的功夫,门开了。
门子一看是郑言庆,也不敢怠慢,连忙闪身让路。
“郑公子,您怎么来了?”
“听说无垢发病了?发的什么病?怎么会发病?”
门子有些犹豫,正想着要不要如实禀报,却听到里面一阵脚步声传来。他连忙转身看去,却是长孙行操,陪着一名须发花白的老人往外走。
长孙行操一见郑言庆,不由得一怔。
“言庆,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观音婢发病了?”
“这个……”长孙行操似有些尴尬。他点点头,思忖着,该如何向郑言庆解说此事。
郑言庆则向那老人一拱手,“吴先生。”
“哦,郑公子……”
那老人,正是洛阳城鼎鼎有名的医者,名叫吴景贤。去年言庆手受伤,还是吴景贤为他医治。
言庆问道:“无垢发的是什么病?”
吴景贤捻着胡须,轻声道:“小娘子是气疾发作。”
“气疾发作?”郑言庆一怔,“那不是和……”
他想说,那不是和长孙晟的病症一样?
吴景贤点头道:“公子所言正是。小娘子这气疾,却是从娘胎里带来的病症,与大将军的情况有些相同,但又不太相同。大将军生前体格健硕,普通的发作,并无有大碍;可小娘子的身子骨……所以她的病症颇有些棘手,一旦发作,很容易变成大病。我已为她服下理气丹,情况稍有好转。我正准备回去,抓药。”
郑言庆说:“那我先去探望小娘子,不耽搁先生抓药了。”
说着话,他就要进去。
长孙行操拦住了他,“言庆,一会儿……你看罢了观音婢就赶快走吧,莫要再生事端。”
郑言庆冷冷看了长孙行操一眼。
目光森冷的,若万年寒冰。长孙行操被他瞪了一眼之后,讪讪然,没有再开口。
郑言庆带着沈光,直奔后宅。
沿途倒是没有遇到什么阻拦,很快就来到了高夫人的住处。
长孙无忌一脸怒气,正坐在回廊的栏杆上。看到郑言庆,他急忙跳下来,迎上前去。
“先带我去看夫人和观音婢。”
郑言庆不等他开口,就沉声吩咐道。
长孙无忌一怔,点点头,带着郑言庆走进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