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郎君请自登船,我家郎君,就在船上。”
看起来,对方倒也没什么避讳,否则也不需要摆出这么大的阵势。
几十个军校守在桥头,那目标是何等明显?即便是想要隐藏,也不太可能。对方越是如此,李言庆就越是好奇。他实在是想不出,这船上的人是谁。裴仁基?似乎不需要如此作为吧。
言庆想到这里,下马把缰绳丢给了梁老实,让他带着人,在桥头等候。
他登上小舟,却见船尾操舟者,也是一名军校。觉察到言庆的目光,那军校朝他点头,微微一笑。
李言庆也笑了笑,迈步上前,掀起布帘。
“樊将军!”
小舱中的陈设非常简单。
一张粗陋的席榻,一张食案,上面摆放着酒菜。
舱壁上铺着绸布,算是作为点缀。两扇小窗,纱幔随风飘舞,透出一种素雅的气息。
樊子盖就坐在食案旁边,正捻着一颗青梅,投入酒釜。釜下,有一个小火炉,炉火熊熊,酒香四溢。
李言庆曾经见过樊子盖,但是从未有过交往。
故而乍见樊子盖在船舱里坐着,还搞出一个青梅煮酒,让他颇为吃惊。小船不奢华,但是很雅致。不过樊子盖形容粗豪,坐在这等素雅的环境里面,多多少少,让人感觉到一些突兀。
“李郎君,坐吧。”
樊子盖小心翼翼的烹酒,头也不抬的说道。
烹酒,同样是一种古来雅事。
李言庆褪下靴子,迈步走进船舱,跪坐在樊子盖的旁边。
“我今天找你,可不是为了品论英雄。只是前两日看三国时,封逢青梅煮酒一章,正好看见园中生出几颗青梅,于是就有了一点兴致。人都说我樊子盖是个杀胚,不过呢,逢此雅事,也不免心动。听说你来洛阳,我就着人在这里等候。怎么样,可曾见过段姥姥?有何收获?”
樊子盖,和段达似乎不太合拍,竟公开称呼其段姥姥。
其实洛阳人都知道,段达好称樊子盖为杀胚,樊子盖则喜欢呼他做段姥姥。
李言庆心里暗自发苦,实不知樊子盖找他前来,究竟是什么用意。但他听得出,两人似有矛盾。那樊子盖现在把他找来,岂不是等于把自己,放在了段达的对立面?若早知这样,言庆定会设法拒绝。
不过既然已经来了,言庆也不好再后悔。
心里暗自叹口气,说道:“段将军似乎对小将颇为不满,言辞之间甚冷淡。所以小将汇报完毕之后,就告辞离开,何来什么收获?”
“哼,果然如此!”
樊子盖笑了,“段姥姥看起来,已经做出了决断。”
他从釜中舀了一勺酒,给李言庆面前铜爵中注满,而后扭头轻声道:“开船!”
小船轻微摇晃了一下,缓缓离开小桥。
循着洛水,沿着洛浦而行。
初春时节,细雨靡靡。
两岸翠柳,竟似笼罩上了一层轻纱的少女,亭亭玉立,随风舞动。
樊子盖喝了一口青梅酒,对言庆道:“我三日后将要动身,奔赴河东。老张过世后,我本想推荐你接任讨捕大使一职。只因你有名望,而且几次大战,颇有斩获,本是最为合适的人选。
可不成想,我突然被调往河东,不免有些措手不及。
本是一番好意,如今却变成了一桩坏事。我原本已经说服了老卢,你接任讨捕大使一职,也算有了眉目。但现在,又变得有些麻烦……你这次前来洛阳的目的,我心里也很清楚。老卢那边你不需要担心。可是老元和段达,恐怕会支持王世充。你的麻烦,可是不算小啊。”
言庆闻听,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
元文都,已经有了决断?
他倒也不想隐瞒此行的目的,同时也隐瞒不住。
他就是来洛阳跑官的!这种事情,谁又能看不出来呢?
虽然不知道,樊子盖为什么愿意帮助自己,可是言庆,心里还是非常感激。
他抬头问道:“樊将军,难道真的无可挽回?
小将也知道,自己资历不够。可小将斗胆一言:这荥阳郡下,非小将,无人能担当此重任。
王世充,小将不了解。
但小将和蚁贼有过交锋,对荥阳郡的情况,也了然于胸。如若小将出任河南讨捕大使,不出一载,定能平定瓦岗。”
这为官之道,有时候必须当仁不让。
樊子盖虽然走了,可他却是杨广的宠臣。李言庆明知道自己如今情况不妙,还是把话说了一个明白。你当不当是一回事,说不说是另一回事。他必须要表明,自己对这职务的渴求。
“我也知道,你如今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你却要明白,王世充的功勋,未必比你差。他有平定刘元进、格谦和卢明月的战功,并且一直在陛下身边。最重要的是,他背后还有太原王氏为他撑腰,你和他相比,未免有些力薄。
我今日唤你来,有三件事。”
言庆连忙道:“愿闻将军教诲。”
“其一,我已向代王求取援兵,召左监门将军庞玉和虎贲郎将霍世举率两军人马,进驻东都。一方面是为了加强东都守备,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二人资格老,可以节制住王世充。”
监门将军,从三品;虎贲郎将,正四品。
李言庆愕然向樊子盖看去,露出一抹奇怪神色。
看起来,樊子盖对王世充,似乎也不是很放心啊……
樊子盖恍若未见,接着说道:“其二,李密在瓦岗自称魏王,已竖起谋逆造反的大旗。我推测,他称王之后,必然会有所行动。荥阳郡乃东都门户,事关重大。一旦荥阳郡失守,所造成的影响,定然无法估量。
所以,我希望你不论能否做到河南讨捕使,都要尽心尽力,保住荥阳,保住洛口仓。
毕竟你如今还是黑石府的鹰扬郎将,守家卫土的职责,万不可因个人得失而忘怀。你,可明白?”
李言庆连忙拱手道:“小将定会竭尽全力,保卫荥阳。”
不过,他从樊子盖的言辞间,体会到了别样的味道。
莫不是说……自己还有机会?
果然,樊子盖微笑着点头,露出满意之色。
“至于这河南讨捕大使的职务,其实你也不是没有机会。
只不过你所关注的对象,却有些偏了。没错,三大留守辅臣,的确有推荐人选的责任。可你要记住,元文都也好,老卢和段达也罢,甚至包括越王殿下在内,只是举荐,而非是决断。
真正决断的人,是陛下……如果陛下认为王世充合适,谁也阻拦不得;若陛下觉得他不合适……呵呵,那怕是三位留守辅臣一同推荐,也没有用处。与其在洛阳折腾,不如想想,如何令陛下认同。”
言庆不由得发出一声轻呼!
他突然感觉到,自己似乎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
决定讨捕大使由谁出任的人,不是在洛阳,不是在长安,而是在……江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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