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开春以来,王頍的身子骨就有些不好,时常会露出疲惫之态。
毕竟六十岁的人了,早年颠簸流离,还被流放过岭南。后来又遭受数年囚禁,更隐姓埋名,躲藏在西北苦寒之地。这对于一个人的身心,无疑有着巨大的伤害。虽则后来并未吃太多的苦,但毕竟这隐患已经埋下。
刚开始组建麒麟台的时候,王頍尽心竭力,耗费了无数心血。
四年来,麒麟台构架已经完成,王頍功不可没。但岁月不饶人,时间这种杀人的恶魔,任何人都无法抵抗。王頍在去年冬季偶染风寒,小病了一场后,这精气神就明显感觉着不够用了。
对于这一点,言庆也有所觉察。
但他此前忙于黑石关的兵事,所以未能与王頍交流太多。
王頍说项柴孝和?
为什么他对柴孝和如此在意?之前几次三番的和言庆提起柴孝和的才干,如今又亲自登门?
站在李言庆这个位置上,他需要考虑的事情可不少。
从前以局外人的角度,他可以把事情简单化;然则他如今身在局中,这考虑事情的方方面面,必然会随之变得复杂。
隐隐有一点直觉:莫非王頍想要让柴孝和做麒麟台的继承者吗?
这念头一起,就再也无法消失。
李言庆越想,就越感觉这种可能性增大。
这一夜,言庆难以安睡。
麒麟台对他的重要性,无疑巨大。
所以主持麒麟台的这个人,也就变得格外重要。王頍对他父子感激异常,加之李言庆能提供他一个施展才华的地方,所以对言庆格外的忠诚。李言庆可以毫不怀疑的赋予王頍各种权利,因为他是李孝基认可的人。再者,王頍飘零一世,对世情大都已经看得淡了。所以对于权力的欲望,不会如其他人那么强烈。在他眼中,麒麟台只是证明他才能的一个玩具而已。
李言庆把麒麟台交给王頍,很放心!
但换一个人,他能够似王頍这样,无欲无求,忠心耿耿,且才华出众吗?
柴孝和?
的确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
但李言庆无法像信任王頍那样的去信任他……
可如果王頍真的想要让柴孝和做继承人的话,该怎么办?自己是拒绝?还是同意?这又是一道选择题。
李言庆翻来覆去,直到东方发白。
既然睡不着,索性不睡了!
言庆起身走出房间,漫步在后院林荫小道之上。初夏的清晨,很凉爽。那池塘里的蛙叫,三五参差,给这晨光平添了几分宁静安详的气质。远远的,就看见一个人在后湖畔的林间穿行。
他步履轻盈,伸手矫健,似慢还快,动静相得益彰。
蓦地一道白光闪过,在粗壮的树干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白光随即消失,人影闪动,状似传花蝴蝶。
这么早,又能在后湖练功的人,李府只有一个。
言庆在湖畔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看着林中的人影,脑海里却闪过无数种念头。他在思索,历朝历代所出现的秘密组织。麒麟台的性质,与后世的间谍情报组织非常相似。只是王頍手中的麒麟台,如今主要以情报为主,似乎缺少了一些震慑性。如何震慑?其实答案很简单。
无他,流血耳!
“主公,怎么如此早起?”
沈光练功完毕,慢慢从树林中走出。
他赤着膀子,下着一条宽松的长裤,身上散发着一股股的热气,汗水淋淋。
看得出,他很累!
不过却坚持着不肯坐下,而是缓缓行走。
“老沈,什么时候多了如此精美的麒麟纹身?”
李言庆发现,沈光的后背上,有一个麒麟图案的纹身。在水光晃动下,那麒麟活灵活现,似要喷薄而出。
沈光笑道:“去年就有了!
从洛阳来了一个老匠人,有一手好针法。我看他针法奇妙,于是就动了心思,让他给我做了这个纹身出来。”
“哦,巩县如今的外来人很多吗?”
“可是不少……颍川的、襄城的、洛阳的。这两年巩县发展的快,几乎快赶上荥阳和管城了。”
“老沈,可有兴趣进我麒麟台?”
沈光一怔,“主公,我不是一直在麒麟台做事吗?”
言庆笑了笑,“我不是要你做事,而是要你执掌麒麟台。”
沈光连连摇头,“主公,非是沈光要推辞,这的确非我所长。我协助王公的时候,见他整日埋首书山书海,终日思索。从那浩瀚如海的种种信息中,分析出和主公有关的种种信息……
实不相瞒,我看着就觉得头疼,若是让我执掌,岂非要了我的老命?”
李言庆忍不住也笑了,手指沈光说:“老沈,你放心,这等细致的活计,我也断然不会让你打理。”
他笑容收起,正色道:“老沈,我要你为我建起一支不为人所知的力量。
不单单是要负责保护我,同时有一些事情,如果我不好再明里出手的话,就需要靠你完成。”
“主公莫非是说……杀手?”
“呃,你可以这样理解。”
李言庆说完,目光凝视沈光。
他知道,沈光这等出身江湖的人,其实对杀手这等见不得人的行当,颇有些看不起。让他接手这件事情,的确是和他性格有些冲突。只是,在目前状况下,李言庆没有其他的人选。
“老沈,你可以考虑一下,不用急着回答。
如果不愿意,就权当我没说过吧……”
“主公,是不是王公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沈光不是笨人,而且非常聪明。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麒麟台可能出现了变化。以前王頍在的时候,李言庆断然不会让他做这样的事情。莫非王頍出了问题?亦或者,发生了什么事情?
言庆站起身,和沈光并肩,沿着后湖湖岸缓缓行走。
“我不想瞒你……我有种感觉,王公似乎有些累了。他之后,必然会有人接手麒麟台。可是我不能肯定,接手之人,会得到王公那般的信任。你也知道,麒麟台对我极为重要。即便是日后,我同样不希望有人知晓麒麟台的存在。所以,我需要有一支力量,来制衡麒麟台。”
如何制衡?
唯铁与血而已!
沈光感激的看了言庆一眼,轻声道:“既然主公看重我,沈光万死不辞。”
这时代,尚有‘士为知己者死’的豪侠之风。
沈光听得出,李言庆也着实是很忧虑。身为李府门下,自当为主分忧。沈光想了想,一口答应下来。
他也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单纯的言庆门下,而将成为李言庆手中,一柄杀人的利剑。
“但不知,沈光当以何等身份,藏于麒麟台中?”
“锦衣麒麟!”
李言庆脱口而出。
还是受了那锦衣卫的影响!
不过这样也好,且看看这提前出线的锦衣卫,在这个时代,究竟能产生什么样的作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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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王頍返回李府。
他听说李言庆回来,立刻前来拜见。
“公子,我拟请柴孝和为我助手,打理麒麟台。”
王頍开门见山,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向李言庆道明了来意,“柴孝和此人,心思缜密,思虑周详,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如今您与李逆交锋,掌控荥阳之局势,已经刻不容缓。
然则我入春以来,时常感觉精神不济,难以像从前那样,为公子分忧解难。
柴孝和闲置着,极为可惜。我近来一直试图说降他,黑石关大捷后,柴孝和也似有些意动。”
李言庆放下笔,抬起头来。
“王公,此人可托付重任否?”
这个人,值得我去信赖吗?
王頍笑道:“公子何必言信?只要他柴孝和能为公子出谋划策,为公子分忧解难,足矣!
再者,公子以为这柴孝和,有其他选择吗?
他与李逆失去联系,而李逆黑石关惨败之后,又岂能再接受他?公子只需对外表现出和柴孝和相得益彰,李逆自然不会再去信任他。李逆不可投,难不成让柴孝和去投靠江都的今上?”
言下之意是说:你只要能像对我一样,给他施展才华的空间,他一定会臣服于你。
柴孝和已经四十多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