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阴侯列传》里有: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
只是,这江山未定,李渊就要鸟尽弓藏吗?
李言庆负手站在竹楼上,从窗口眺望后湖风景。那湖上,无垢正和翠云泛舟,银铃般的笑声,随风送来;朵朵则在湖畔林外空地,教授薛仁贵和宋令文拳脚工夫,一如往常般严厉。
身后,脚步声响起。
李言庆没有回头,仍一动不动。
能无声无息走上竹楼的人,这李府之中,就连沈光也无法做到。
因为在楼下,小念正在做女红。她的身手不算高明,可是她身边,却有两大两小,四头獒犬。
成年的四眼和细腰,凶悍无比,可生裂虎豹,力大无穷。
李言庆曾亲眼见四眼在街头,将四五只恶犬咬杀血泊之中,自己仅仅受皮肉之伤。
沈光固然厉害,但想要同时对付四头四眼獒,虽必胜,却也会惊动楼上。除非,是小念制止。
“养真!”
走上竹楼的人,是长孙无忌。
言庆头也不回,“无忌,可是有话要说?”
长孙无忌犹豫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开门见山,“养真,是不是长安方面,有不利于你的举措?”
“我不知道。”
言庆转过身,眸光平静,“但我不得不防。”
“是什么人要不利于你?”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要做好防备。”
一问一答,足以说明白很多事情。长孙无忌同样是天资卓绝,聪慧无比的人,焉能听不出言庆话语中的含义。
的确是有人,准备对李言庆不利。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想要不利于言庆的人,并非李渊。
长孙无忌犹豫片刻,轻声道:“现在改变主意,也许还不算太迟。”
言庆的眼睛笑成一条缝,弯弯的,好像半轮残月。
他深吸一口气,“我如何改变?”
“这个……”
长孙无忌张了张嘴巴,到最后轻出一口气,没有做出回答。
是啊,到了这个时候,言庆又该如何改变呢?自立门户!显然不是一个好主意。荥阳是四战之地,虽人口众多,钱粮广盛,却难以持久。别看现在各地流民都过来荥阳,那是因为荥阳郡相比其他地方,安全很多,能吃饱肚子;可一旦发生战事,流民可以来,自然也能走。
投靠他人?
言庆身为李阀中人,谁又能够信他?
与其寄人篱下,还不如为自家人做事来的妥当。再者说了,这天下间,又有什么人能比李渊更强?
李密,不成!
有野心,有能力,有手段,可书生气太重。
王世充……更不可能。如果李言庆投靠王世充,那他麾下的这些人,九成会立刻离开。薛收也好,杜如晦也罢。包括姚懿、祖寿、许敬宗,是因李言庆而来。但他们未必能接受,言庆取投靠一个毫无前途的主子。
言庆笑道:“无忌,告诉大郎和老杜,李某人没那么容易被人算计。
这世上能算计我的人,还没有出世!玩阴谋,耍手段,我谁都不怕。人家做得初一,我就能做得十五。让我低头,可以;但想要骑在我的脖子上,我必与他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长孙无忌也笑了!
言庆这番话,说的铿锵有力。
是啊,李言庆可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穷酸书生。他的能力,他的才华,还有他的手段……
至少从目前来看,还未有人能超越他。
如果李言庆能年长十岁,不用多,只要十岁!说不得这天下究竟是姓哪一个李,尚未可知。
“我出兵之后,牛渚口就托付于你。
荥阳县的一应事务,就由你操持,切莫大意;到时候,我会让姚懿主持黑石关,老杜坐镇洛口仓。有任何风吹草动,可自行决断。总之在我袭掠河内的时候,荥阳一切,就托付你们。”
长孙无忌插手躬身,“养真放心,断使荥阳,高枕无忧。”
“我相信你们这些家伙。”
言庆的眼睛笑得好像一轮弯月,可那眸光中,却透出几分令人胆战心惊的森冷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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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杜伏威自历阳出兵,强取桃叶山,攻占胡墅,兵锋直指瓜步山,威逼江都郡;房玄龄则从延陵跨江而击,以谢映登为先锋军,再次攻占扬子宫,距离江都宫,不过咫尺之遥。
宇文化及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同时麾下骁果,似乎也无心再逗留江都。宇文化及只得率部西归,以唐奉义、牛方裕、薛世良三路并进。同时,宇文化及又对司马德戡产生猜忌,升任礼部尚书,名为升迁,实则夺取兵权。
司马德戡无比愤怒,于是贿赂宇文智及,得后军万人。
至彭城时,水路不通,军士负重,西归兵马生出怨气。司马德戡与赵行枢密谋袭杀宇文化及,不想事情败露,宇文化及假装游猎,在后军抓住司马德戡后,斩杀司马德戡与赵行枢党人。这叛乱虽说平定了,却使得西归军产生出剧烈的震荡。短短十数日,逃兵高达数千人。
同月,萧铣反唐,呈梁旧制,攻克南郡(即荆州),并迁都江陵。
岭南隋将张镇周、俚帅宁长真,交趾丘和闻听隋炀帝被杀,纷纷归附萧铣。于是东起九江,西达三峡,北至汉水,南抵交趾,尽为萧铣所得。萧铣得四十万兵马,雄霸南方,隐隐攻取江南之意。
五月,义宁帝杨侑,禅位于李渊,逊居代王府邸,封邻国公。
唐王李渊在长安登基,建元武德,复改郡置州,以太守为刺史,并推王运以唐为土德,改易旗帜为黄色。
李渊登基,是在五月十三日。
同日,李言庆自荥阳突然发兵,呈代王讨逆,领兵万人,跨黄河而击河内,三日即取温县。
荥阳军夺取温县之后,立刻兵分两路。
李言庆命薛收为西征将军,以罗士信为游击将军,直扑齐子岭;李言庆则自领一军,以柳亨为先锋官,攻取临清关。一时间,河内烽烟四起。言庆兵马虽然不多,然则训练有素,悍勇无比。加之李言庆在民间声望不弱,荥阳军更在他的指挥下,秋毫无犯,使得河内百姓夹道欢迎。
自大业十二年末,卫文升病死河内之后,河内如同散沙。
盗匪四起,流寇肆虐。李言庆兵分两路推进,连番恶战,只打得河内盗匪,闻风丧胆。汲郡太守魏德深此时身患重病,得知李言庆跨河而击,顿时喜出望外。他在病榻上下达命令,命汲郡都尉徐世绩出兵与李言庆汇合。徐世绩得到命令后,立刻使裴行俨率部西进,逼近临清关。
……
荥阳,郑府,著经堂。
郑仁基面色铁青,几乎是一路小跑,跨步来到后院一所宅院。
“爹,这么晚,您怎么来了?”
小跨院里,郑宏毅正陪着几个人说话,见郑仁基出现,他连忙起身,迎了上去。在他身后,几名男子也纷纷站起。灯光下,当中一人,看年纪大约在五旬上下,头发灰白,但精神矍铄。
身高大约有七尺七寸,也就是178公分左右。
体格略显单薄,一袭青衫,流露出卓尔不群的风姿。颌下黑须,相貌清秀,带着一股子书卷气。
在他左边,却是两个魁梧中年男子,正是郑元寿和郑元琮兄弟。
而在这男子右边,则站立一个青年,大约二十七八的年纪,相貌堂堂,颇有几分稳重之气。
郑仁基顾不得与郑元寿几人寒暄,一把攫住郑宏毅的手臂。
“宏毅,我问你……你回荥阳,可拜访过李郎君?”
郑宏毅一怔,挠挠头,有些尴尬道:“爹,您知道我现在的身份,言庆哥哥如今还为隋室效力,我若冒然出现,岂非自投罗网?”
“那就是没有和李郎君说过?”
“哦,没有!”
“贤弟,你这是怎么了?我们本就是秘密前来,怎可能与李家小儿照面?”
郑元寿对言庆,始终存着几分怨念。
他虽然很赏识言庆,可他的亲生儿子,当年就是因为李言庆不去洛阳,逼得郑元寿亲手斩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