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在乌兰心里,这样的温柔,却像是一把刀。
凌割着乌兰的惭愧。
她的母国之于老段而言,之于大理而言,是侵略者。她也是侵略老段、侵略大理的一分子。甚至,她是为侵略准备的一座桥梁,一块基石。
“老段,我保你平安,真的,我保你平安……”乌兰凌乱地说着。
事已至此,她的任何解释都苍白无力。她只能尽最大努力,减轻对老段的伤害。
段义平没有接她的腰牌。
“大理二十二世国祚,毁于我手,王妃觉得,国破家亡,我段义平能一个人偷安吗?”
他的声音,像初夏花瓣落地那样轻。
乌兰将腰牌硬塞到他怀中,拼命地想要拽他起来:“老段,我骑马送你走。”
“走?走去哪儿?”
“天涯之大,去哪儿都行。隐姓埋名,过寻常百姓的生活。”乌兰急急道。
“王妃呢,准备去哪儿?”段义平盯着她的眼睛。
乌兰低头不语。
段义平笑了笑:“我在这里,坐了一夜。这一夜,我一直在担心,担心王妃的安危,害怕王妃有什么意外。是我……多虑了。我现在想不清楚,西狼对王妃的刺杀,是真是假。抑或是,西狼不管如何待王妃,王妃心里想的只会是西狼的功业。我纵是将心挖出来,送给王妃,王妃都不会动容。忽穆烈哪怕是把王妃当棋子,王妃都甘之如饴。”
乌兰摇头:“老段,不是这样的,不是……”
段义平捧着她的脸。这张让他春风沉醉的脸。他一笔笔刻入心头的脸。
“王妃,你告诉我,偌大的人间,我还能相信什么?”
“人心,什么是人心?”
高丞相出逃、算计他的时候,他也曾问过这句话。
那时,他经受了巨大的失望。
这次,他的失望更甚,成了绝望。
他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他一次次错信于人。赔付了一腔真心,赔付了江山社稷。
寝殿檐下的灯笼,照着段义平和乌兰。灯笼摇摇摆摆,在他们面孔上落下光影斑驳。
粗壮雄浑的马蹄声,隐隐约约,越来越近。
杨丞相佝偻着,快步赶来:“王上,王上,不好了,不好了,西狼军队从苍山下来,有如天降,包围了王城,王城危矣,王宫危矣……”
兵贵神速。
西狼兵临城下,比所有人预想的都快。
段义平缓缓站起身来。
杨丞相双目通红,盯着乌兰,道:“王上,立即杀了这个敌国细作,将她的人头挂在城墙上,以振军心。我大理全城将士,必死守王宫!”
乌兰后退几步。
杨丞相和他身后的人,看向乌兰的眼神,满满都是仇恨。
见段义平迟迟不应允,杨丞相一个箭步从侍卫的腰间拔出剑,冷不防地向乌兰刺去:“妖女!”
段义平本能地挡在乌兰身前:“丞相不可!”
杨丞相的剑生生收住,脚下一个趔趄,花白的胡子颤巍巍的,老泪落下,长吁道:“王上这个时候,还在护着这个妖女,置我大理国子民于何地……先王,先王何以瞑目……大理国,穷途末路啊……”
“丞相——”
段义平上前,想要扶他起身。
杨丞相却将手中的剑一横,自刎于君前。
他满是沟壑的脸,苍老的身躯,缓缓倒下,手指着东南方向——先王墓的所在。
“老臣有罪,身为一国丞相,没有辅佐好王上,酿成今日大祸,老臣无颜面对百姓,无颜苟活于世。王有过,臣不谏,臣之罪;臣谏之,王不改,臣唯有一死!王上啊,王上,你,你……你枉为段氏王脉,你愧对列祖列宗!”
杨丞相睁大双眼,说完最后一句,咽了气。
段义平怔怔地看着杨丞相的尸首。
这个忠心耿耿的老人,竭全力不能挽狂澜。
是他,害死了杨丞相。
他的犹疑、怯懦、多情,害死了杨丞相。
王宫外,厮杀声阵阵。
守城官慌慌张张地赶进来:“王上,西狼……西狼军队,到了……到了宫门外……”
段义平跌跌撞撞地,取了王印,往宫门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