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何事?我看你面色不对,有事莫要瞒我。”白若梨道。
方砚山道:“灵山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白若梨了然地笑笑:“你心疼妹妹了,对不对?有了身孕的女子,自然是不一样的。岁月不饶人。我和灵山,都是望三十的人啦,怎么能同从前一样?我过些日子,去宫里看看她,给她送些酸枣。灵山最爱吃黑水镇的酸枣。我知她有孕后,托人买了些,还有半个多月便到了。”
天命七年后,黑水镇,便已不是中原的领土了。
只有辗转托边境马帮跑商贸的人,才能买得到。
路上的时日,因而格外长。
方砚山揽她入怀,道:“若梨,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二八年华。我还记得,在黑水镇的时候,我偷偷趴在你家后院的墙上,看你母亲教你练针……”
说到针,他眉心一动。
犹豫一番,还是将今天看到绿松石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妻子。
白若梨一听,愣住了。
她沉思良久,转身在柜子里翻找了一会儿,寻出一个小匣子。打开小匣子,她取出一只手串来。手串当中,嵌着一颗绿松石。
方砚山接过手串,转动着绿松石,缓缓道:“一模一样。”
白若梨问:“砚山,你看清楚了吗?真的是一模一样?”
“是。我确定。针孔都一致。”方砚山笃定地点点头。
“这是我爹从关外带回来的,我娘在上面刺的‘白’字。”白若梨道。
白若梨的父亲白云霄,是白锦园的东家。白锦园是白家祖传的生意。成群的骏马和骆驼往来于黑水镇,将中原的丝绸、瓷器运往异邦。白云霄从前总带着商队出境做买卖。后来死在北凉鞑子的铁蹄下。死讯传来的时候,白若梨尚在母腹中。
“若梨,你爹故去偌多年了,这绿松石是怎么流落到西狼的呢?”方砚山不解道。
“可惜我娘现在也已经不在人世了。好多事,问不出一个因果。”
白若梨将绿松石攥紧,道:“过阵子,我进宫给灵山送酸枣的时候,顺便见一见那位孟婕妤。探探这当中的渊源。”
三月里,宫中的梨花全然开放了。
盛开的梨花,玲珑,纤丽。
满树的花瓣,轻轻地晃动,似繁星闪烁,又似团团云絮,漫卷轻飘。
白茫茫,朦朦胧胧的一片。
风动梨花,淡烟软月中,仿佛有故人,翩翩而来。
白若梨是在一个日薄西隅的黄昏,进宫的。
内侍领着她,往贤德宫去。
在御湖边,隐隐看到了皇辇由远及近,她低头往左走,想躲开。皇辇上的人,却开了口:“若梨——”
她不得不止了步,行礼:“官家万岁。”
他下了辇,道:“好久没有见到你了。你总避着朕。”
白若梨淡淡道:“臣妇无事需要面圣。”
“无事,便不能见了么?”阿九道。
白若梨俯身,道:“无事,则不生事。”
“今年的梨花,朕再命殷鹤送些到你府上。你做香包、制茶,总能用上的。”阿九还是那样家常的口吻,他走近几步。
“臣妇当不起官家隆恩。去岁,臣妇已告诉殷鹤大人了,臣妇不愿招惹是非。”白若梨后退几步。
她退的那几步,每一步都挟着冷风。
阿九的手,在袍袖中很是局促。
“是非?什么是非?”
白若梨不作声。
阿九顿了顿,道:“若梨,你喜欢钟繇的字,朕得了一幅《力命表》真迹,这就命人去取来送你。”
他没有说“赏”。他说的是“送”。
白若梨道:“臣妇近来,四目惶惶,久不看字画。官家赏予臣妇,实实暴殄天物,另赏他人吧。贵妃娘娘已等候臣妇多时,臣妇告退。”
她跪安,离去。
阿九道:“若梨,当年在黑水镇,让人缅怀……”
白若梨回头,又跪拜了他一次:“鸥鹭鸳鸯做一池,须知羽翼不相宜。官家,当年没有,现在也没有,从来都是没有的。没有的事,如何缅怀呢?”
阿九没有再说什么。
白若梨远去后,他遣退了身边的侍从,沉默地往御花园中走去。
每一次见到她,他的失落,就像深苔,潮湿而孤独。
不管他是落魄的账房先生周九郎,还是当今皇帝刘怀,白若梨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而他做了皇帝之后,他们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越来越远。
远到与陌路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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