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傻姑娘没心没肺地冲他乐:“不疼。多大点事儿啊。我受伤总比孩子受伤好。我皮实。”
也许是方才被白若梨的疏离刺痛了。阿九此刻觉得很是温暖。
满心的孤独被乌兰的笑容驱散了不少。
他难以言明的失落,似乎得到了曲曲折折的补偿。
眼前这个容颜与白若梨相类、却没有白若梨那般冷清的女子,益发珍贵。
他像一个急于寻找同伴的孩子,伸出手去,将乌兰扶了起来。
皇长子仍然紧紧搂着乌兰。
阿九思索了一番近来宫中的局势,不动声色道:“母后,儿臣瞧着,慎儿与孟婕妤似乎颇投缘,不如往后,便将慎儿交予孟婕妤抚养吧。您老人家好生休养,莫要再为慎儿操劳了。”
乔太后怔了怔,她虽然嫌皇长子是个麻烦,但乍然听到官家这个决定,还是有些意外。
“这……”
阿九捏了捏皇长子的脸,道:“慎儿,你愿意吗?”
蜜饯的甜味,在皇长子的舌尖还没有散去。他看了看乌兰,又看了看乔太后和乔灵,半晌,道:“父皇,慎儿愿意。”
“那便就这么定了。”阿九道。
三月的风,吹来梨花的淡淡馨香。
阿九唤来内侍官,道:“传朕旨意,朕惟赞襄内政、每慎简乎六宫。弼佐王风、务先崇夫四教。眷兹懿行。沛以新恩。婕妤孟氏,聪慧敏捷,丽质轻灵,爱护皇嗣,深慰朕心,着即册封为正一品宸妃,钦此。”
在场的内侍宫人等跪在地上,齐声道:“恭贺宸妃娘娘。”
乌兰听着一片道贺之声,有些不知所措。她只不过是无意中路过御花园,护了这孩子,就,就,就得个娃娃,还……升了位分?
这伶人怎生这般命好?出身如此卑微,进宫不足半载,无有所出,便晋升为妃,仅次于方灵山了。乔灵心头嫉恨不已,却面不改色,恭敬地俯身道:“恭贺孟姐姐。”
乔太后笑道:“孟宸妃,官家厚爱于你,你当愈发兢兢业业侍上,方不负官家隆恩。”
随之,乔太后又叮嘱了乌兰几句妇德之语,携乔灵回宫了。
阿九牵着乌兰的手,和皇长子一道,回了琼华殿。
孟昭云已得到喜讯,将琼华殿东偏殿收拾出来,带着皇长子安置去了。
正殿中,只余阿九和乌兰。
阿九撕下袖袍的一截,将乌兰手腕的伤口包扎好,轻声道:“往后不可冒失了。”
他认真地捧着她的手腕,朝她的伤口吹了吹,乌兰的身体里好似有一棵花树,被吹得晃了晃,落下来几许花瓣,花瓣在她的肩头、心上拂过来,拂过去。拂得她又疼又痒。
她猛地将手从阿九的手中抽走。
夜幕温柔地落下来。
阿九深邃的眼眸,长长的眼睫,落下阑珊的灯火。
“昭阳,你知不知道被人厌弃,是什么感觉?”
乌兰想起老段离去的决绝背影,点点头。
阿九枕着手,躺在榻上,道:“旧山虽在不关身,且向长安过暮春。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昭阳,人呐,太念旧,不是好事。”
他像是在与乌兰说,又像是在与自己说。
所有的人与事,都变了,只有他,还徘徊在旧时光中。
乌兰递了一颗蜜饯给阿九。
阿九接过,放入口中,蓦然间,释然地笑了。
他拍拍乌兰的脑袋,道:“昭阳,你真是朕见过最简单纯粹的人。”
他以为的乌兰,是出身贫家的绍兴女,是为了谋生走过南闯过北的伶人,是与他策马的小机灵,是举着珠宝送他的满腔义气的姑娘,是为了与她毫无血缘的皇长子而负伤的善良人,是整个后宫最没有心机的女子。
他在她面前最没有负担。
没有权衡,没有谋算。
毫无戒备地袒露心事。
“官家,宸妃娘娘,该用晚膳了。”孟昭云禀道。
宫人剪了灯芯,殿内的光,霎时晕黄而热烈。
饭菜端了上来。
阿九、乌兰和皇长子坐在灯下用膳。
阿九给乌兰盛了碗汤。
皇长子看着乌兰笑。
阿九教他唤她“孟娘”。
他们像极了一家三口。
这种尘世间最平实的烟火气,是乌兰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这种烟火气,直击她的内心,让从来没有拥有过一个真正的家的乌兰,觉得陌生,却安全。
那个玉树临风的男人,似乎真的把她当作了“家人”。
给她位分,给她孩子,给她信任,给她偏爱。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某种懵懂而未知的种子,在她的土地里萌芽。但是她却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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