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殿。
乌兰给皇长子洗了手、擦了脸,抱他去了东偏殿,吹了灯,折回正殿时,阿九已经躺下了。乌兰道:“慎儿刚来的时候,夜里睡觉不让熄灯,总说屋子里有鬼怪,现在好多了,熄灯也能睡下。我瞧着,他的病,就快痊愈了。”
宫里真心盼着皇长子病好的人不多。乌兰算是其中一个。
阿九双手枕于脑后,道:“说明,慎儿在你这里,觉得安全,心里不慌。”
“那么小的孩子,要是在寻常百姓家,还在上树掏鸟窝,地上玩泥巴呢。慎儿已经很厉害了,读了不少书,字也写得漂亮。你给他一个笑脸,他就不知有多开心。”乌兰净了手,往床榻边走。
阿九道:“慎儿在你身边长大,将来一定是个内心有爱的孩子。”
乌兰笑。
她想起阿布来。阿布陪伴她长大,给了她十足的安全感,坚强的意志,柔软的内心。正是因为阿布,她才能在淌过这么多风风雨雨之后,依然有明媚的笑脸吧。
阿九一把拉过她,两人滚在床榻上。阿九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你也给朕生个孩子。中宫嫡子,朕必寄予厚望。”
在乌兰这里,阿九从内到外的放松。两人闺房私语,谈及孩子,说些琐碎,都是家常的、温馨的,在别处没有的。乌兰的无所求,让他丢弃了所有考量、谋算。
床头,一个月前,乔太后命林嬷嬷送来的那盆翡翠兰,开得正娇艳,散发着阵阵幽香。
门外,贤德宫的内侍来了,小心翼翼地唤道:“官家,白掌柜在贤德宫求见。”
阿九身子一僵。
乌兰不明所以。
阿九修长的手指,在枕间来回拨动着。
门外候着的内侍,紧张不已。
片刻,阿九道:“就说,朕歇下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内侍擦了擦额上的汗,道:“官家,白掌柜让奴才交给您一样东西。”
阿九从床榻上起身,踱到门外。
内侍将花瓣呈上。
积水般清澈透明的月色,给那片枯萎的花瓣蒙上轻纱。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寻常百种花齐发,偏摘梨花与白人。
阿九握着花瓣,想起多年前,白若梨将他从北凉军营带回黑水镇。她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坚定道:“你我同是汉人,我不能见死不救。”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她的一袭白衣,像极了纷纷扬扬的梨花。
他转身,向乌兰说了句“昭阳,你先睡,不必等朕了”。
乌兰点头。他说不必等他,必然是知道一去要很久。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事。
阿九步履沉沉地走了。
乌兰躺在榻上,翻了几次身。这个白掌柜,是什么人呢?商贾能深夜进宫面圣吗?看他的神情,似乎这个白掌柜对他来说不同于一般人。
珠帘外伺候的孟昭云,几次张口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三日后,立后诏书就要下了,乌兰离皇后之位只差一步了。这个节骨眼上,她不愿有什么岔子。她宁愿什么都不对乌兰讲,也不要乌兰听到实情后,胡思乱想。以乌兰的性子,若是怀疑自己只是替代品,一气之下,后位都敢不要了,也未可知。届时,闹僵了,惹官家发怒,吃亏的还是乌兰。
自妹妹去世,乌兰原谅孟昭云后,孟昭云对乌兰的真心实打实地添了几分。
好多时候,她觉得自己真的把乌兰当成了妹妹孟昭阳了。替单纯的她,忧虑,思量,斟酌。
白若梨坐在贤德宫,一盏茶吃尽,听到内侍通传官家驾临。
阿九一身朱色衣袍走进来。
白若梨站起身来,拘谨地行了礼。
阿九看向一旁的方灵山,道:“夜深了,灵山,你怀着身孕,先歇息去吧。”
方灵山道了声“是”,唤宫人:“官家爱喝棣州的梨花茶,快些斟上来。”
宫人捧上梨花茶来,方灵山款款俯身退下,进了寝殿。
阿九屏退宫人内侍,偌大的正殿中,只余他和白若梨。
盏中的茶,似雨后梨花。他仿佛推开门,到了一处小院,院内春光扑面,却又显得空旷。一棵梨树,展开宽大的树冠,开满梨花,洁白,宁静。
他坐下,道:“若梨,这似乎是你第一次主动要见朕吧……”
白若梨忙道:“官家容禀,臣妇深夜前来,实有要事。”
阿九摆了摆手,道:“你先听朕把话说完。你这番被西狼掳走,受了惊吓,方将军此次出征亦辛苦了,等他回来,朕打算封他做定北侯,赐黄金万两,以慰军功。”
“回来?”白若梨捕捉到了关键,她急了,“官家,您要召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