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香炉,摇曳的珠帘,横亘在乌兰和他们两人中间。
一半胶着,一半疏落。
桌案边对峙的两人,此时竟没有发觉有人进来。
乌兰思索一霎,疾步走出殿外,悄声吩咐门口的内侍道:“官家忙于政务,不便进去打扰。莫要告诉官家,有人来过。你去御膳房给官家准备些吃食来吧。”
内侍连忙点头。皇后娘娘的懿旨,岂敢不遵?阿谀都来不及。
他小跑着,去了。
乌兰脚下踉跄,绊倒了檐下的一只花盆。
“砰”的一声响。
乌兰纵身一跃,上了屋顶,踩着瓦片往琼华殿奔去。
阿九闻声起身,出去查看动静。白若梨趁机挣脱了他。
两人走出殿门口,看见花盆的碎片。
当值的侍卫正从回廊巡逻过来。
阿九问道:“可有看到什么人过来?”
侍卫跪下禀道:“回官家,微臣没有看到有人来。”
更鼓敲了四声。
阿九厉声道:“没有人来,这花盆是如何碎的?”
侍卫诚惶诚恐道:“庑房的小内侍,前儿出宫,带回来一只猫。深更半夜,常在宫里蹿来蹿去。怕是今儿蹿到勤政殿,扰了圣驾。微臣立即去将那猫捉来打死!”
“罢了。不必打死。驱出宫去就好。”阿九摆摆手,不欲多说。
侍卫忙道:“是,是,是,微臣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说完,侍卫匆匆去捉猫了。
一番折腾,凉风拂面,阿九心里平和了不少。回想刚刚的种种,他的确如少年人一样冲动了。三十余岁的人了,君临天下,他明明知道从白若梨口中永远也听不到他想得到的答案,他不当如此。
“若梨,你且回府安歇。方将军的事,过些日子,朕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这一刻,他又恢复成金銮殿上那个冷静的君王了。
他当然不会真的杀死方砚山。
只不过想将方砚山关在寒香台一段时间,磨磨方砚山的锐气而已。等新任的总兵费大人什么时候在军营中坐稳牢了,再把方砚山放出来。
他是想削方砚山的兵权,不是想要方砚山的命。
白若梨道:“你所说的过些日子,是过多久?”
阿九意味深长道:“那要取决于军中的怨气什么时候平息了。”
白若梨看向他。
从他忽明忽暗的眼神中,慢慢悟出了他的意思。
白若梨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径自去了。
而乌兰,此时,已经回到琼华殿了。
她吹灭了命孟昭云留在檐下的灯。
她将寝殿内所有的灯,一盏一盏地灭掉了。
黑暗中,她从怀里摸出那会子临走时揣的两块枣泥糕,塞进嘴里。这两块枣泥糕,原打算带去给阿九吃的。她见他晚膳时没怎么伸箸,想着他深夜应该饿了。
她从勤政殿落荒而逃。枣泥糕没有派上用场。她现在可以自己吃掉它们了。
清甜的味道,从喉咙到肺腑,将她堵得满满的。
嗯,昭云姐姐做的小点心总是很好吃的。
乌兰睁大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宫殿。阿九对姐姐说的那满怀深情、无奈的话,在她的耳边飘来荡去。“我爱了你那么久。”再想想他从前温柔地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嗯,其实他才是灯影戏的伶人,让她险些当了真。险些。
就好比,一个人顶着漫天的风雪走在一条羊肠小道上,忽然,头顶上出现一把伞。她本能地感激撑伞的人,欲结伴同行,走完这条羊肠小道。却发现,那把伞想遮住的人并不是她。伞破了洞,风雪依然灌进来。
她所有的感激,都是可笑的。
阿九赠予她一场隆重的幻觉。
“我应该如释重负吧。”乌兰想。
从第一次阴差阳错地合欢起,就什么都错了。
她无需对阿九投桃报李了。
我是乌兰啊,我是生于草原、长于草原的乌兰,我怎么能为这样的小事气恼?
乌兰捏了捏自己的脸。
将心头那些凉滋滋的东西拂去。
她以为对于阿九而言,她和宫中其他女人是不一样的。现在看来,她跟宋丹青、方灵山、乔灵没什么区别。大概,唯一不同的是,她是一个合格的赝品。她是一路误打误撞,走入这宫里来。
“娘娘,您怎么了?”孟昭云察觉到异样,温声问道。
乌兰笑道:“昭云姐姐,我饿了,你再给我做几个糕饼吧。”
“好。”孟昭云答应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