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地亮了。淡淡的、白色的光,一口口地吞着黑暗。
四处零星的灯火,影子在摇晃,晃出凄凄迷迷的晨雾来。
阿九在这样的早上,觉出噬骨的孤独。
方砚山,死了。宋誉铭,死了。宋丹青,死了。
方灵山,密谋造反,对他不复旧日情意。白若梨,因为方砚山的死,恨他,看向他的眼神,寒凉彻骨。
他身边曾经很亲近的人,一个个地远去了。
当年保他登基的人,不在了。剩他一人,站在云巅之上。
本以为,还有昭阳,那个可爱的女子,他新立的皇后。
可是,西宫苑老内侍的禀报,让他连这最后拥有的温情,都不确定起来。
身为九五至尊,他从继位起,便没有安全感。乔太后在的时候,两宫彼此猜忌,他在宫中四处安插了眼线。
西宫苑老内侍,便是他诸多的眼线之一。
晨雾湿润润地笼罩着阿九。他倒宁愿,没听见今夜这禀报。
在老内侍的口中,那俏和尚,居然会为了皇后挡白参将的刀。他们是什么关系?是否在宫外就已相识?看似单纯的皇后,背后到底藏着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身后传来脚步声,殷鹤来了。
“官家,方将军的葬仪……该如何办?”
经过昨晚的风波,方家有谋逆之嫌,给方砚山的葬仪,决定着阿九是否追究这场兵变。殷鹤拿不准官家最终的态度。
阿九沉吟道:“追谥武穆,以亲王之礼葬于西湖畔栖霞岭,四公八侯扶棺。”
此等礼遇,乃本朝开国以来所未有。
殷鹤俯身道:“臣领旨。另则,宋宰执和宋嫔娘娘的葬仪,内侍监该如何办?”
阿九抚摸着城墙上的青砖,道:“宋宰执,两度为相,佐朕有年,昨夜,因国事操劳,病逝于府邸,追谥忠献,厚葬。宫嫔宋氏,诞育皇长子,和睦宫闱,因不慎跌落御湖而亡,以贵妃之礼,葬入皇陵妃园寝。”
方砚山,死于心悸。
宋誉铭,操劳病逝。
宋丹青,意外丧生。
实情,被掩盖下来。一切都有了冠冕堂皇的解释。
殷鹤道:“官家英明。大乱之后,必有大治。大治之后,必有大兴。”
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追责,而是维稳。
安定,是重中之重。
七夕宫变,不宜告之四海。
“但愿如此——”
阿九转过身来,唇角似乎氤氲着晨雾,道:“阿鹤,朕命你暗中查一查华严寺的净空法师,看此人是何来历。记得,一定要隐秘。莫要让第三个人知晓。”
昨日,进宫的僧人,宫门侍卫处有记录,只有一名。那就是华严寺的净空法师。戌初一刻,他以祈福之名,由内侍监召入宫廷。那个在大乱时与皇后一处的,必是他无疑。
“是。”殷鹤俯身道。
阿九缓慢地踱步,往勤政殿走。内侍迎上来。阿九吩咐着:“给朕温壶酒。”
殷鹤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不觉涌出一首诗来。
十年身事各如萍,白首相逢泪满缨。老去不知花有态,乱来唯觉酒多情。
殷鹤忽觉,一夜之间,官家好像老了十年。
方灵山睁开眼的时候,环顾四周,身体本能地缩了缩。
依旧高耸的腹,又给了她些许底气。
贤德宫。
她人在贤德宫。
但,眼前的一切,熟悉又陌生。
窗户,门,全都封起来了。
殿内暗沉沉的,点着一盏微弱的灯火。
熟悉的内侍、宫人,一个也不在了。
“白露!白露!白露!”
方灵山从榻上起来,仓皇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