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梨本能地想要上前去扶,手伸出去,却又缩回。
父亲这一角色,于她而言,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母亲生前的日日念及。
陌生,是因从未见过。
中年男子低下头,口中喃喃念着两个字:“云雁……”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母亲的闺名,便是唤做云雁。
白若梨听到这两个字,那檐下的雨似乎跌进她心里来。
在雨声和风声中,她不觉念了句:“北雁春归看欲尽。”
他低头,道:“南来不得豫章书。”
不过是一句太白诗而已,两人却都哽咽了。
夜郎天外怨离居,明月楼中音信疏。北雁春归看欲尽,南来不得豫章书。母亲从前立于窗边,以簪花小楷在纸上写这首太白诗的场景,到如今,仍清晰闪现在白若梨眼前。
白若梨问道:“昌启十一年,你去了哪里?”
昌启十一年,是白若梨出生的年份。也是白云霄死讯传来的年份。
中年男子咳嗽了几声,苍白而消瘦的脸上青筋暴起:“我……我被北凉所掳,在军中为奴……”
说话间,他袖中的银针掉落。
白若梨拾起银针。五寸。泛着冷光。尾端有白清如雪的梨花。
确是白家的银针。
白若梨将银针握在手心里。
“既逃回中原,为何不寻妻女?”
“身处异乡多年,待我归来,朝廷北地已失,故土沦为敌手,山河不再,故乡不得返。妻女无处可寻。”
说着,中年男子怯怯问道:“云雁……安在?”
白若梨看着他,道:“她十二年前,故去了。”
中年男子竹枝一般的手,抖了抖。
须臾,他颤巍巍问道:“你,你,你……”
他将手伸向她,好似汹涌的感情决了堤,全然不知淌到何处。他什么都没有唤,却好像把什么都唤出声了。
白若梨沉吟半晌,看着站在不远处的乌兰,示意她过来。
乌兰脚下像是灌了铅,沉沉的,抬不动。
她其实酝酿了好多话,想要问他。然而,真的见到了他,那些话竟不知从何说起了。
白若梨从袖中摸出绿松石来,向中年男子道:“你识得此物么?”
中年男子点头。
白若梨又问:“你可还记得,这另一枚绿松石,你给了何人么?”
中年男人茫然了。
乌兰见状,心内替额吉有七分不平、又有三分急切,掏出自己那枚绿松石,问道:“你为什么留下东西,又走了?”
中年男子更加茫然。
白若梨和乌兰齐齐看向他。他忽然有一种害怕露馅的慌张。
诚然,背后之人做了周详的准备,将白家的一应事由查得清清楚楚。他是有备而来。但,横插进来什么另一枚绿松石的事,他是真的不知道。另外一个年轻女子,与真的白云霄之间有何瓜葛,他更是不知道。
不知,便不能随意开口。这一点,他还是懂得的。
否则,演了半日的戏,很可能就功亏一篑了。
他演得自己都险些当真了。眼看着,他已经得到白若梨的信任了,万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岔子。
他心内有了主意,随即,双眼一闭,昏倒在地——
刘恪一边扶他,一边向乌兰道:“昭阳,为兄尚未来得及告诉你,此人身患重病。在南地,为兄请医人为他号过脉,他肺疾颇深,且勾着陈年旧伤……”
白若梨思及父亲一把年纪,在乱世中颠沛流离、在敌邦为奴之苦,不禁酸楚,把怨减了几分,道:“且扶他进内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