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旧事罢了。什么牌不牌的?又不是打马博戏。”方灵山轻声道。
她确实没有想过,把赵安吉当作一张牌。
甚至,她都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赵安吉还愿意帮助困境中的她。
不过是十二年前的几面之缘而已。
那时候,哥哥和若梨初初护送阿九从黑水镇到洛阳。阿九在洛阳皇宫登基,改年号为“天命”。有从龙之功的哥哥,被阿九赐予要职,方府一时间成为洛阳新贵。她爱慕阿九,哥哥是知道的。但,哥哥说,齐大非偶,嫁给官家并不是她的上上之选,更何况,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官家心里没有她,如果她执意入宫,往后的日子会非常苦。
哥哥说,灵山,为兄只是希望你过平淡、安乐的日子,兵部书令史赵安吉,为兄曾与他饮酒畅谈,他文武兼备,高情远致,是个不错的男儿郎,更要紧的是,他自在方府园中见你,十分上心,嫁了这样的人,你必有后福。
说着,哥哥递给她一只茶盏。
茶盏的一面,写着:灵芽呈誉舌,北苑雨前春。
另一面,写着:山中有桂花,莫待花如霰。
这两句诗,放在一起,扣着她的名字:灵山。
哥哥说,这只茶盏,是赵安吉亲手做的,他是建安人,喜茶事。
她将这茶盏掷在地上,跟哥哥说,你又怎知什么样的日子对我而言才是安乐呢?
赵安吉这个人,她有些印象。
每次见她,他都慌慌张张,词不达意。
兵部书令史,一个九品小官。
如何能跟一身贵气的阿九相比呢?
哥哥简直乱弹琴。
“绝无可能。绝无可能。”方灵山气得满面通红。
茶盏已经摔破了。
哥哥方砚山捡起地上的残片,道:“就算你不愿意,也不该摔了这茶盏。这是人家的一片心意,要好生还回去。”
这桩亲事,自然是不了了之。
过了几个月,方灵山如愿进了宫。她知道,这是阿九顾及哥哥、不肯拂了方家颜面的原因。但是,她还是充满希望。她想,自己只要一直站在阿九近旁,总有一天,他会看得到的。这一站,就是十几年,她也凄风苦雨了十几年,无望守候了十几年。她在这十几年里,越来越不像从前。
她偶尔在旁人口中听到过赵安吉的名字。
那个九品小官仕途不错,一路高升了。三十岁那年,娶了一房正妻,没有纳妾。后来,他的妻子难产而亡,他也没有再续弦。世人皆道他:弹琴饮茶,守心如一。
方灵山筹谋七夕宫变的时候,曾想过请他相助,但终究没好意思。
当初自己那么轻视他,时隔这么多年,怎么开得了口呢?
七夕宫变败了,薛弼等人被阿九陆陆续续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或明或暗地清理掉。
而,赵安吉,正因为与此事没有任何关联,越发受到重用。
入秋后,迁了兵部左工尹。阿九将朝廷征兵、采买军需的大任,一并交予他。
一个月前,方灵山产子,小皇子被养在皇后宫中,朝野流言纷纷,朝臣皆揣测,方贵妃再无翻身之机了。
方灵山日日哀泣。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发现,有人悄悄往贤德宫送东西。
送的,还都是她做闺阁女儿时,喜好的东西。
譬如北苑先春,譬如五月酥。
曾经在方府的后花园,十六岁的方灵山,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衣裳,吃着五月酥,喝着北苑先春,听着曲儿,幻想着出阁后的美好。
她觉察出异样来,静观几日,抓住一个送东西的小宫人,几经盘问,知道了,原来给她送东西的,竟是赵安吉。
这个在她记忆里荒疏了的名字,重新出现在她黯淡的人生里。
她托小宫人给赵安吉去了封信:北苑已无春,不必赠花人。
赵安吉没有复函,送来的东西却是没有断。
想来,他对她,只剩怜悯了吧。
曾经想娶的姑娘,落到终生幽禁的地步。
方灵山从一开始接受那些东西时的惴惴不安,到后来,习以为常,甚至有小小的暖意。起码,赵安吉对她的关心,让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妇人。赵安吉的存在,提醒着她,她曾有五月春风般的美貌。赵安吉送的茶,让她身在囹圄,不止是悲苦。
赵安吉,不是她的牌。
是她的一点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