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汉家宫廷,对瘟疫之事,防范颇严。一旦发现苗头,宁可错判,不可疏漏。
据本朝宫廷注记载,先祖爷在时,一宫人浑身发痒,手抓则流脓水,太医只说了句或是毒疥,先祖爷二话不说,命人将这宫人活活烧死。为防传染,连她的一应使用之物,也一并烧了。
今,内侍监等人只说是将穆掌事驱逐,已经是因顾及皇后娘娘而格外礼重了。
于情于理,于宫规,乌兰都没有理由不答应。
乌兰缓缓起身,看了一眼穆雪松,做出十分不舍、十分无奈的神情,道:“雪松,本宫虽为中宫,却亦有身不由己之处啊……”
用计做了这么出戏,大费周章,不过是因为乌兰不想明着与穆雪松撕破脸,与西狼撕破脸。
一则,乌兰到底念着自己出身草原。
她虽不愿沦为棋子,但她还是看重穆雪松“天汗密使”的身份的。若是与穆雪松交恶,岂非有意与阿布决裂?
乌兰就算因白云霄之死、白若梨之伤,对草原有心寒之处,但到底还有心软之处。阿布便是她的心软之处啊。
二则,穆雪松知道乌兰的底细,乌兰怕与其交恶,让其生了玉石俱焚之念。
那么,皇宫之内,必生风波。
乌兰用这样的方式,给她和穆雪松之间留了颜面。
也让穆雪松挑不出她的错来。
“雪松,你暂先出去,好生养着,若真的不是天花,本宫再想法子接你回来。”乌兰道。
穆雪松挣扎片刻,看了看乌兰,又看了看众人,知道今日被逐出宫已是难免之事,跪了下来,向乌兰磕了个头,道:“娘娘,奴婢走了,谁夜半给您递水、谁贴身伺候您呢……主仆一场,奴婢舍不得您,舍不得小皇子,求您也莫要忘了奴婢。等到奴婢身上的疮好了,一定要接奴婢回来啊……”
乌兰一边点头,一边取了一匣金子来递给穆雪松:“主仆一场,本宫会惦记你的。多多带上些金子,出宫好好医治。”
穆雪松接过金子,三步两回头地往外走,途经东偏殿,留恋地看着奶娘怀里的小皇子。
内侍监的人催促了几遍,方走。
乌兰看着穆雪松离去的背影,稍稍松了口气。
没有人再日夜盯着她了。
没有人再催促她用那瓶“相思误”了。
她暂可以从两难的境地中解脱出来了。
到傍晚时分,天空忽地飘起了雪花。
这是天命十二年临安的第一场雪。
临安的雪,跟大漠不同。带着江南的风雅,带着山水的清绝。
乌兰站在檐下,看着庭院中的那些落了雪的虎刺梅,想起自己初来临安皇宫的时候。又是一年岁尾。又是一个四季轮回。
“洛阳城东西,长作经时别。昔去雪如花,今来花似雪……”升平楼的南乐班子已然在排着年节时的曲子了。
一双手握住乌兰的手。
是阿九来了。
他将一身火红的披风披在她身上,道:“快孕四月了,还是这样不留神。站在檐下,不知穿厚实些。”
乌兰道:“我是惯于汤风冒雪的人,哪里就这样金贵了?”
“你是中宫皇后,自然金贵。”
阿九说着,命内侍传菜:“让御膳房做‘拨霞供’来。”
热热的锅子,配下雪天,正相宜。
晚膳毕,两人围炉夜话,逗着悯儿。
悯儿已经会“咯咯”地笑出声了。
白若梨给他做的小棉袄,穿在他身上,特别可爱。
内侍监的人来回话说,今年宫中的红萝炭比往年少了许多。
阿九吩咐:“先紧着绮月馆供应。朕与皇后,可以用银丝炭。”
他对白若梨的好,堂而皇之地当着乌兰的面,反而让乌兰觉得欢喜。
光阴一点点地游走,南窗的雪积满了窗棂。他是真正地做到了自己说过的话:对枕边人坦诚。
夜里,两人睡在榻上。阿九将手贴在她的肚皮上。
她的肚子已经微微有些隆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