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我叫乌兰。在西狼语中,乌兰就是火红的意思。因为我出生那天,草原的天空像火烧一样,通红通红的。”
她下意识地讲出这些话。
身处宫闱的日子里,她无数次预想过,某一天,她的身份被阿九识破,她该怎么办。
现在,她说出来这些话,竟觉得很轻松。
以真面目示人,真好。
如果时光能倒流,一切都抹去,她跟阿九重新相识,她会向那个喂马的小厮吹个响亮的口哨:“喂,你知道我为什么驯马这么好吗?我叫乌兰,我从草原来。”
此刻,她跟阿九,面对面,站在细雨中。
她看到那张跟她在床榻上度过数夕欢愉的脸,曾经捏着她的鼻子跟她说“以后,我就是你的家”的脸,变得如寒冰一般。
“押回宫。关起来。”阿九缓缓吐出这几个字。
“是!”黑衣人俯身听命。
巷子空了下来。
偶有寒鸦的叫声。
勤政殿。
阿九坐在炭火前。
他将双手都煨在手炉上,仍是凉得很。
他喝命内侍将所有的门窗都紧闭。然,还是觉得有风吹进来。
这座宫殿的漏洞怎么这样多?
“堵上,全都堵上。把所有的罅隙都堵上。”阿九道。
内侍忙不迭地照办。
殷鹤走了进来。
“启禀官家,都查清楚了。”
阿九没有作声。
殷鹤继续道:“她的生母是西狼军中的一名营妓,叫多兰。她从小被养在忽穆烈帐中,原因不明。西狼王城中,一直有流言说……”
殷鹤抬头看了看阿九的神色,斟酌了一下字句,方继续说下去:“有流言说,忽穆烈对她有非同一般的感情。她们母女俩实际上,是共侍一夫。不过,这在民风粗悍、教化未开的草原,不是什么稀罕事。”
“砰”的一声,阿九将手炉砸在地上。
“说下去。”他的手流血了,说出来的话却是平静的。
“两年半之前,她假借西狼大阏氏养女鲁真公主的名义,被送到大理国和亲。过了一年,大理国被西狼所灭。她立了功,被忽穆烈封为‘萨仁公主’,赐国姓,孛儿只斤。西狼军方,对外宣称,她死在大理了。约莫是,借此,悄悄将她送来临安,改名换姓,完成新的任务。”
说到这里,殷鹤跪了下来:“西狼人实在狡猾,她的新身份,天衣无缝,处处不留痕迹,致微臣失察。微臣有罪,没有早早识破,微臣万死难赎。”
半晌,阿九道:“但她确实是救过朕的。”
殷鹤道:“少年时,微臣伴官家南学念书,先生教过兵法,官家岂能不知‘间者’之狡诈?孙子曰,能以上智为间者,必成大功。她能被西狼派出来完成如此重要的任务,必然是有些智谋的。救官家,不过是获取官家信任、以退为进的手段罢了。官家细细想想,谋国为大利,她想要的,是否更多?”
阿九的手还在流血,他背过身去,道:“阿鹤,依你所说,该如何处置她?”
“杀之。”殷鹤说得简短而干脆。
阿九的心,蓦然“咯噔”一下。
“官家不必因为她怀有身孕而生怜悯之心。这孩子,有西狼血脉,西狼一定会借其生事。留下,徒增祸患。您只需充盈后宫,何愁子嗣不广?”
在殷鹤的观念里,根本没有留下乌兰的一丝丝必要。君王心软,必遭殃。大丈夫当断则断。
门外内侍通传:“翁主到——”
白若梨来了。
阿九摆摆手。
门打开,白若梨被内侍搀扶着走进来。
昨夜除夕,一同欢宴。不过一日,已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