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在巷陌,被揭穿身份后,她一句都没有为自己辩驳过。
她在等。
等他的怒气消弭,等他平静下来。
在景云观的这些天,她常常看向门外。仿佛下一刻,他就会从门外走进来,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牵着她的手,在灵官殿上一炷香。
她身上是有西狼人的血。最初,她也的确有过刺杀他的行动。但这么多个日子过去,一菜一蔬,一羹一汤,床头枕畔,朝朝暮暮,悲悲喜喜,她渐渐地把他当作心底的一种习惯。他是她的夫君,是她交付初夜的人,是她腹中孩儿的父亲。
她也想过,如果他不肯原谅她,当如何。
那就废了她的皇后之位吧。
只要她可以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一家人齐齐整整,就好。
今夜,她闻到龙涎香的味道,她知道他终于来了。她花了好多力气让自己不那么激动。
她被主事关进了斋堂。她听着道观里隐隐约约的诵经声,数着檐下的更漏。
她等来了他。
却是这般场景。
阿布肯拿六百里土地换她。她以一句“我愿意”来向他表明,她愿意为他的江山付出。另则,她说完那句话,也期盼着他的挽留。
可是,迎面而来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咬着他。
他没有挣脱。
他的血在她的喉间。
腥腥的。热热的。
外头的殷鹤听见动静,破门而入,将乌兰推开。这异邦蛮女,这个时候了,居然还敢谋害圣躬。
阿九厉声道:“你出去。”
殷鹤道:“以官家安危为虑,微臣……”
“朕说,你出去。”阿九齿缝间挤出这句话。
殷鹤只得退下。
阿九慢慢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掷在乌兰怀里。
相思误。
是穆雪松当初给她的那瓶相思误。
相思误,菱花易揽情难渡,徒相顾。
阿九苍凉地笑了笑:“此药名唤相思误。无色,无味,饮之不察。三月之后,能让人死在痛苦之中,如万只蚂蚁在爬,万根针尖在扎。它是在你的寝宫发现的。告诉我,你准备拿它,做何用?”
乌兰的唇角,还沾着血:“这药已经在我手上数月了。我若真的想杀你,早就杀了。”
“那朕倒是还要多谢你的不杀之恩了。”他揶揄道。
中宫皇后,他的枕边人,藏着毒药,不管她有没有来得及付诸行动,已经足够令人脊背发凉。
事实上,他从在勤政殿听到西狼使者的交换条件,心中已经怒海生波了。
凭什么呢?
忽穆烈凭什么呢?
不管怎么样,她都已经是他的妻子,忽穆烈有什么立场说把她换回去?
忽穆烈下的筹码越大,他的屈辱感就越深。
回想起乔太后临死前跟他说的,关于他生母昭烈太后的死因。交织在一起,他越想越恨。
杀母之仇。夺疆之恨。换妻之辱。
他恨那个一寸寸把汉人逼到南边的荒蛮的民族。他恨那个野心勃然的老匹夫。若果如道士所言,他的孩儿将来能灭西狼,驱胡虏,收服燕云十六州,他希望那个异族老匹夫万箭穿心,不得好死。
乌兰忽然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她明白了,无论她今晚给出的是什么答案,都于事无补。
阿布是好心,想把她换回去,佑她平安。可这个举动,对于她目前的处境来说,对她与阿九之间的裂痕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阿布对她的庇护与疼爱,在阿九看来,是一种挑衅。
这种挑衅强化了她异族人的身份。
佐证了她的外心。
更是让她对曾欺瞒他的事实,辩无可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