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十三年端午节的雨,直下到亥初方停。
兵部的人马与西狼杀手苦战一个多时辰,双方皆死伤十余人,相持不下。
直到殷鹤带皇城司的逻卒赶来增援,胜负方显。
西狼杀手见势不对,便陆续撤离。
殷鹤拼尽了全力,也只活捉到两人。
逻卒将他们手脚捆得死死的,藤条勒住嘴巴。
恐路上有不测,殷鹤决定,亲自押送他们去昭狱。
通过穆雪松事件、除夕夜西狼女子事件,殷鹤已有十分丰富的经验应对这些异族荒蛮之人。死?太便宜了。此番,他绝不会让他们轻松如愿地自尽,定要从他们口中撬出些什么来。
赵安吉的尸首,被兵部的人郑重抬回赵府。
半个时辰的功夫,赵府一片雪白。族人、仆役,披麻挂丧,呜咽声不止。
景云观,重新恢复了平静。
出去送平安符的道士们陆陆续续地回来了,神像前的蜡烛重新点起来,昏黄的光亮在仲夏的晚上引来山中的蚊虫。观外的血,早已被雨水冲刷干净。门口的老槐树落了一地的槐花,混在泥土里,香气碾碎。
道士们撞着晚钟,念着经文,这一晚看上去跟以往没什么不同。
勤政殿中,阿九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
一旁伺候的宫人小心翼翼地端了茶递上去,阿九接的时候,一个不留神,茶盏掉在地上,手背被烫红了一片。宫人吓得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
阿九干脆将她驱了出去,不留人在跟前伺候,免得心烦。
自盯在景云观的人回来报,皇后见红发作了,他的心就乱纷纷的,静不下来。
中途,听人报,西狼人去景云观抢孩子了,他怒火中烧。
他疾速命殷鹤前去。
临行前,殷鹤问他:“官家,如果是皇子,当如何处置?”
“万不能让西狼人抢走。”
“若万不得已,落入敌手呢?”
“宁可杀之,不能被抢。”阿九背过身去。
“是。”殷鹤领命。
宫中的端午,门上插着艾叶。四处飘散着雄黄酒的气味。
阿九既期待景云观那边的消息,又惧怕景云观那边的消息。
到底是曾经寄予厚望的孩子啊。若果真到那般惨烈的境地,出生即死,说他不会难过,是不可能的。
但他是帝王。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上。当下常人不能下之决断。不是吗?
“启禀官家,去往景云观的内侍、嬷嬷们回来了。”不知过了多久,宫人在门外道。
阿九掖着的手,微微抖了抖。
“让他们进来。”
门打开。
嬷嬷抱着孩子,一行人跪在地上:“恭喜官家,贺喜官家,皇后生了个公主。”
阿九莫名地在心底松了口气。
皇后生的,是个公主。
这免去了他将面临的许多为难。
他可以像寻常的父亲一样,面对自己的孩子了。
他招招手,示意嬷嬷将孩子抱过来。
襁褓中的女婴,粉粉嫩嫩的,睡得很香甜,仿佛什么动静都惊扰不了她。
奉圣夫人尹氏闻声从侧殿出来,看了看公主,俯身笑道:“公主跟官家小时候真的一模一样。老身看着公主,竟一时恍惚,好似回到了三十多年前的月梨殿。”
孩子的轮廓、眉眼,像他。嘴角的倔强,似昭阳。
他与她的女儿。
他的第一个女儿。
阿九情不自禁地从嬷嬷手中接过,公主好像有感应一般,在睡梦中把小脑袋往他的怀里蹭了蹭。
阿九的心,都要化了。
他无师自通地把公主身上的小衣服裹紧了些,夜里虽然雨停了,还是有些风的,若是着凉了,可怎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