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粱录》序曰:昔人卧一炊顷,而平生事业扬历皆遍,及觉,则依然故吾,始知其为梦也。
汉人有史数千载,然为蛮族所逼,北地尽失,迁而又迁,衣冠南渡,以临安为都者,唯此一朝矣。
自天命十三年,西狼与汉廷休战,得太平若许年。
皇帝刘怀,革新人事,整顿军备,颇有一番“中兴祖业”的豪情与志向。
他励精图治,休养生息。丰年人乐业,陇上踏歌行,户籍人口在他执政期间,达到顶峰。国库税收八千万贯,较之先朝,竟增两倍之多。
南北商业往来频繁。按照绍兴条约的规定,西狼、汉廷都在淮河沿岸及西部边地设立贸易的市场,称“榷场”。
渐渐,临安城中已无空隙之地,民居屋宇高森,接栋连檐,寸尺无空。
临安城之外,城南西东北,各数十里,人烟生聚,民物阜繁,市井坊陌,铺席骈盛,数日经行不尽。饭店、酒楼、茶肆、歌馆、瓦子、客栈一应俱全。
明媚月色下,展一袭岁月如绸。
稻花飘香、鱼虾满仓。
多年战争的疮口,似被弥合。朝廷有了充足的粮物储备。
一部《梦粱录》,写尽临安繁华。
民间皆称帝贤。
可,朝堂之上的官员们知晓,官家龙体欠安日久,全靠汤药吊着。朝会从每日一次,改到每三日一次,再到每旬一次,渐至半月一次。
每到十五月圆日,或是三十月尾,朝臣们恭恭敬敬持笏等待,卯时,必能见皇后扶着官家走上金銮殿。
帝后二人,走得缓慢却沉稳。
官家虽患重疾,但龙威犹在。苍白的面孔上,那双深邃的眼,藏着变幻莫测的风云。
皇城司的殷鹤,是官家的心腹之臣。有皇城司在,举国吏治,官员们的一举一动,尽在官家掌控之中。
岭南曾有一太守,默许豪绅兼并土地,收受贿赂,草菅人命。受贿之银钱,还未来得及藏入府中,该太守便被皇城司逻卒连夜带到了临安,当街斩首示众。一时间,百官哗然。
军中,国库的丰盈带来充沛的武器,人口的增长带来充裕的兵源。
奈何,无顶天之将。
官家在朝堂上说,《司马法》有云,故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现时的太平,不代表永远的太平,军中永远需要警醒。
他花了很大力气,去栽培可用的武将。
然,再无一人似旧日方砚山将军。
七夕之夜,皇后扶着他,去了栖霞岭。他一个人在方砚山墓前,足足坐了半个时辰。
天命十五年元月,后宫之中,赵淑妃诞下一女。
快马奔至赵府报信之时,赵老夫人站在红灯笼底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比赵老夫人更加难以接受这个事实的,是赵淑妃本人。
早在初初有孕时,她便四下宣扬,菩萨给她托了梦,腹中所怀,是祥瑞之子。孕四个月时,从宫外请了赛神仙进宫把脉,赛神仙是个极识眼色的,为讨她欢心,多拿赏银,便十分肯定地说,娘娘所怀是个皇子。
赵淑妃喜上眉梢,自以为铁板钉钉。
滋补之物,流水一般进了祥云轩。
赵淑妃是个好强之人,怀着身孕,仍死死握着主理六宫之权。
乌兰没有同她争。只是一心陪伴孩儿,照料阿九。对于宫务,乌兰本就是不感兴趣的。
如此这般,在外人眼里,倒是赵淑妃捡了大便宜。
生产之日,祥云轩好大的阵仗——
请了金佛坐镇,又请了景云观百余名道士诵平安经,以保皇嗣平安落地。
晌午时分,婴孩啼哭响起,产婆跪在地上,恭喜淑妃娘娘诞下公主。
刚生产完的赵淑妃一声尖叫,大呼将这女婴丢出去,她抱着头,喃喃道:“这绝对不是本宫的孩儿,本宫的孩儿明明是个皇子,皇子!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