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官家隆恩。”刘恪、刘小五父子俩叩首道。
灯盏映着棋盘上的白子黑子。
灯芯晃了晃。
“七皇兄打算何时启程?”阿九问道。
刘恪略一思索,道:“明日一早。”
阿九拈起一枚棋子,落盘,道:“七皇兄请起,你与朕,且把这盘棋下完。”
“是。”刘恪再度起身的时候,看了看阿九脸上的神色,有一种令他看不透的意味。阿九像是怀疑他,又像是没有怀疑他。或是,不止怀疑他,还怀疑了别的人。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阿九想借着怀疑他,来引出些什么,确定些什么。
宫闱之中,人心深不见底。
九弟纵病到这般田地,仍然走一步,想三步,步步为营。
如果当初坐上皇位的是他,他能强过九弟吗?不见得。父皇和皇兄相继驾崩后,这汉室王朝,遍地山河遍地伤。虎狼环伺,内忧外患。
皇位,是烫手山芋。
不若在飞雪门中,一两清风二两酒,摘来明月伴花眠。
一局棋罢,已是丑初。
阿九赢了刘恪,不多不少,刚好半子。
刘恪父子俩跪安,退下。
内侍端了药来。
阿九喝了几口,道:“你们这些人,做事越发惫懒敷衍了,煎药都煎不好。”
内侍胆战心惊道:“官家,奴才是按照太医的吩咐煎药的,分毫也不敢错啊。”
“怎么往日,朕喝了这药,额上的晕眩能略好些,精神也能略提提。今日喝了,涩口且不说,丁点儿的用处都没有?”阿九扶额道。
内侍跪下:“官家,奴才冤枉啊,今日跟往日,同样的方子,同样的药材,就连火候,都是一模一样的。奴才自药煎上,半个时辰守在炉子边,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的……”
阿九摆摆手:“退下吧。”
“是。”内侍如蒙大赦地去了。
门外有轻健的脚步声传来。
殷鹤来了。
阿九将喝剩下的半碗药,随手放在桌案上。药渣子黑黢黢的。
“阿鹤,朕上回交代给你的事,可有进展?”
殷鹤俯身道:“回官家,臣这些日子,一直马不停蹄地在查。乔修仪离宫后,确实在水月庵安分了很长时间。后来,她辗转于各个庵堂,时常去农家化缘念经,行踪不定。臣找到了所有能提供蛛丝马迹的人,得知,乔修仪身边确实抚养过一个男孩。但,那男孩是不是祥云轩的那个,就不得而知了。臣本想将她带到皇城司,好生审问,然而——”
“如何?”
“乔修仪失踪了。”
“失踪?”
“是。臣已经让手下的逻卒四下搜寻了。”
阿九沉吟道:“如此说来,朕的猜疑没有错。若不是心虚,她如何会突然失踪?”
“十几年的蛰伏。十几年偷偷抚育皇子。臣看,乔修仪许是想效仿昔年乔太后。”殷鹤道。
阿九摆摆手:“没那么简单。朕想起乔阿娘临死前的哀求,也许,这棋局,本身就是乔阿娘布下的。她想让乔家再出一个太后。朕与乔阿娘母子一场,对她的心机、手段,是叹服的。”
“到现在,官家觉得祥云轩那个孩子,是真是假?”
“朕觉得,是真。但,他是乔灵儿养出的孩子,朕需要探一探他的品性。”
“官家打算如何探?”
“今晚的事,就是最好的契机。”阿九道。
殷鹤思索一番,道:“官家怀疑,今晚的刺杀,有假?”
“真与假,要试试才知道。朕倒希望,真是七皇兄做的。可若不是——”阿九拿起桌上的剪刀,剪了剪灯芯:“若不是,朕也只好面对真相。”
“臣明白了。官家让晋王爷、刘小五离宫,是将计就计。”
“是。”
阿九抿了抿嘴角,道:“那会子朕去祥云轩,看了那孩子的伤口,剑锋离心口,只有一寸。这要是稍稍不慎,便是一剑毙命啊。不管是谁的主意,谁下的手,都太狠了些。”
“历朝历代,争储之事,哪有不血腥的呢?”殷鹤道。
“朕只盼自己,能挺过今年。天象司口中的大变之年。”阿九叹了口气,端起桌上药碗,打算把剩下的药喝完。
他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手停住了。
今晚的药渣子,怎么跟往日不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