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不会的……”重九摇头,道:“他已经认了我。我是他的亲生儿子。他膝下荒疏,没有别的儿子了。怎么可能杀了我?”
“孩子,你还是太天真了。”
来人深深叹了口气。
没错,她是乔灵儿,重九日日思念的乔阿娘。
但此刻,除了重九,没有人能认得出她。
她发鬓染霜,佝偻着背,面皮皱巴巴的,眼角处还有两块大大的黑斑,身上穿着宫里最下等的杂役嬷嬷的衣裳,左手拎着一个装夜香的桶。
纵是重九,与她朝暮相伴过的养子,也是竭力地辨认了好一会儿,凭着熟悉的眼神以及她手腕上戴的木珠子手串,才确认她的身份的。
其实,自重九进宫,她也随之进了宫。
乔香儿在宫里沉浮一生,从一个侍香婢做到先帝妃嫔,再到当朝太后。几十年的枝枝脉脉,其筋络非寻常人可以想象。查不清,砍不完,野火烧不尽。
乔灵儿亦是在宫里做过修仪的人。乔家就算后来倒了,当年辉煌时期,乔国舅也是故旧遍天下的。宫里的残瓦断墙,花柳枯叶间,都曾有乔家手爪的影踪。
乔灵儿乔装改扮,顶着“杂役司”柳嬷嬷的身份,在宫里倒了好些日子的夜香。
真正的柳嬷嬷,三月的时候,已经因为一场风寒,死去了。乔灵儿无缝填补了这个缺。因倒夜香的事,每日清晨或深夜才做,也不必与什么人交接、沟通,故而,没有人发现有甚不妥。
谁能想到呢?
一个苍老卑贱的倒夜香的老婆子,曾经是后宫之中风光无限的乔修仪娘娘。
乔灵儿指着青棠树,道:“你看看这棵树,它有何不妥?”
重九看了看,摇头。
青棠树日日长在庭院,枝繁叶茂,能有什么不妥?
“一般的树上,都有小虫子,可是你看,这棵青棠树上,一只依附的小虫子都没有。甚至,沿着它的根,方圆六寸,虫子都绝了迹。”
听了这话,重九又细细看了一遍。
果然如此。
“为什么?”他不禁问道。
“黎芦。味苦,辛,性寒。吐其瘀浊,可通经气。杀诸虫。”
重九眉心跳了跳。
乔灵儿接着道:“赵如云自给官家侍药起,便悄悄加了一味黎芦。”
“毒药?”
“不。不是毒药。甚至,对官家的风痰之症,还有好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去太医院的值房倒夜香的时候,从拣药的老内侍那里发现,太医开给官家的药里,有一味党参。党参滋补温和,跟黎芦,却是十八反。这样的药,太医是万万不敢用的。”
重九不作声了。他意识到了皇权之争远比他想象的更激烈、更残酷。
半晌,他道:“可是,乔阿娘,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傻孩子。你是赵如云引见到官家面前的,又在祥云轩住了这么久。几日前,还配合她,演了一场戏,蒙蔽圣听。在官家眼里,你早就跟赵如云利益同体。你以为,你能脱得了干系?这可是弑君的大罪啊!”
重九踉跄着,后退一步。
薄唇苍白。
“官家应该是没有发现的,没有发现的……”
乔灵儿道:“官家曾是我的表哥。他的为人,我最清楚。心深似海。他连自己的养母,都能毒死。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出的?这几日,我总觉得不对劲。明日就是立太子大典了,可是内侍监该做的、该准备的,都没有。只是给外人忙忙碌碌的假象罢了。这说明,官家根本没有真的打算立你为太子!这不过是一个虚假的诱饵罢了。引赵如云上钩的诱饵。我猜,最近的药,他根本没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