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在马厩里,她驯服了他的马。
她跟他说,驯马,最关键的是先稳住自己,才能稳住马,死死地揪住它,从心理上降服它。
廿多年了,他还是没能驯服她,没能得到她的心。
他是失败的。
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
夫妻一场,他越到弥留之际,越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心,他这辈子只真正爱过一个女人,就是她。
因为爱她,所以一次次找借口,不杀她。这不是做君王该有的理智。
因为爱她,明明知道她是忽穆烈的养女,还是封锁消息,不愿旁人知道她的身份,保留着她的皇后之尊。
因为爱她,在建康驿站,说了那么多狠话,要与她互相折磨。
因为爱她,把在她身上不敢倾泻的宠溺,统统给了知意。
因为爱她,孩子气地报复段义平,让段义平在祈福寺敲了十多年的钟,让段义平明明与她离得很近,却不得相见。
因为爱她,他总是幻想,有一天,她也能同样爱他……
够了。
到这一步够了。
从他发病,到现在,她已经照顾了他这么多年。
现在,他们共同的孩子没了,他也快要死了,这座宫廷就是一副巨大的活棺材,他还留她做甚?
她该跟她真正所爱的人离去了。
昭阳啊昭阳,除了放手,我没有更好的,能送给你的东西了。
窗外的夜色,像一只潮湿的、冰凉的手,缓缓地爬进来。
殷鹤道:“官家对皇后,是否太过恩慈?”
“罢,阿鹤,不提这件事了吧。朕的头,晕眩得很,抬不起来,手脚亦无一丝气力,不知还能从榻上起来不能。”阿九道。
宫人按太医所嘱,见官家醒了,便将炉子上煨着的药端来。
哪知,刚喂了几口,便都呕了出来。
阿九的衣襟濡湿了一片。
宫人惶恐地放下药碗,跪在地上磕头:“奴婢侍药不周,奴婢侍药不周,罪该万死……”
阿九摆摆手,示意她退下,不必喂了。
他喘着气,对殷鹤说:“阿鹤,你明日,去礼部和天象司,传朕的旨意,要他们为朕的知意公主,在皇陵寻一处好的墓穴,好生……好生安葬知意……以,以……亲王的规格安葬……”
殷鹤忙道:“官家放心,微臣一定将此事办妥。”
须臾,殷鹤神色凝重道:“官家,以微臣愚见,眼下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待官家做决定。”
阿九轻轻闭上眼:“你是说储位吧?”
“是。官家虽然将淮南郡王接回了宫廷,但迟迟没有正式立他为太子,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临安城中,不少功勋世家和远支皇族,都对此议论纷纷。若官家心中已有决断,当早立太子为宜。”殷鹤道。
朝野上下,也只有殷鹤不顾忌讳,敢在官家病重时,对官家说如此推心置腹的话了。
阿九沉默半晌,道:“阿鹤,你觉得刘小五,真的合适吗?”
殷鹤斟酌道:“淮南郡王殿下,虽然有失稳成,缺乏历练,但,的确聪慧,纯良。要紧的是,按亲缘来说,他是与官家血脉最近的宗室子。除了他,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了。”
当年,乔太后为了给阿九铺路,在皇室中几番屠戮,大清洗。
以致近支皇嗣寥寥。
剩下的,都是隔了十代以外的远支。虽为刘姓宗室,但血脉甚疏了。
“阿鹤,重九……那孩子真的寻不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