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裂”之象,群臣只在古书上见过,未曾亲睹。一时间,猜测纷纷。
漆黑的灵堂,混乱而嘈杂。
距龙凤棺最近的侍卫,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立即将那几个乱喊的小内侍堵上嘴,捆起来,丢出去。”
侍卫们借着外面的微光,看了看说话的女人,她脸上有疤,面容丑陋,是勤政殿新来的白掌事,白若梨翁主荐进宫的。同是姓白,或是与白若梨翁主有什么亲眷关系。听她的口气,颇有震慑力。侍卫们不敢怠慢,答了声“是”,便手脚麻利地解决了那几个灵前烧纸的小内侍。
接着,她让几个积年的老嬷嬷喊道:“天降异象,国有大贤。新君临朝,得大贤辅佐——”
沧桑、绵长的声音,安抚了慌张的夜。
群臣不再聒噪。
天降异象,国有大贤。新君登基,已成定局,一朝天子一朝臣,谁人不想在新朝得势呢?谁人不想做那辅佐新君的“大贤”呢?
如今这场面,该是在新君面前表忠心的时候啊。
棺材上的血,被擦去。
灵堂的蜡烛重新点上。
少顷,群臣跪地,高声道:“天降异象,官家之幸。天降异象,官家之幸——”
身披龙袍的刘小五,遥遥与母亲对视一眼。
乱哄哄的场面,就这样平稳下来。
临安皇宫的更鼓,敲到第三声。
众人都散去了。
只余灵前轮值的添香婢女守夜——
龙凤棺前的香,是十二个时辰断不得的。
乌兰走过来,向添香婢女道:“我替你守着,你且睡会子去吧。”
“谢白掌事,谢白掌事……”小婢女千恩万谢地去了。
没有月亮的晚上,是凄清的。
乌兰缓缓上前,想将香续上,可是怎么都点不着。
他在棺里,她在棺外。
他在九泉,她在人间。
明明与他说话的场景,就在眼前。一眨眼,却是生与死的距离了。
灵前的烛光,绕着乌兰脸上的疤。
她在心内默念道:“我现在变了样子,你定还是认得我的吧。嗯,你定是认得的。”
她坐下来,看着他的灵牌,上面写着他的谥号,仿佛他的一生都在这块庄严的木牌上了。
“你临走时的神情,我看懂了。你还是不放心的,对不对?”她轻声道:“我知道你不放心,所以一直没有讲,直到看着你快要离去。我忍不住。忍不住告诉你。我其实很想知道,撇去对西狼的担忧,撇去家国之怨,你知道小五的存在,有没有一刹那的欢喜?一刹那。”
烛火晃了晃。
乌兰将它当作了阿九的回应。
她的眼神,带着一庭疏雨,一枕青山。
“这辈子,你过得很不快乐。对江山负疚,对祖业自责。都道是,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旦无常万事休。如今你走了,该放下了。我向你起誓,我绝不会勾结西狼,绝不会让小五成为西狼的傀儡,我和小五都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中原朝廷的事。若有违背,天地同戮,让我永远失去小五。你知道的,我现在只剩小五了。如此……你可以安心走了吗?”
乌兰在心底说完这番话,手中的香终于点着了。
清香萦萦。
乌兰好似看到了一身广袖长袍的阿九。
他是当初策马带她去故人酒馆的样子。
他同她喝完酒,挥笔写下飞云体,抵酒钱。
铁画银钩周九郎。
如果没有做皇帝,如果没有南渡,他该是会活得逍遥洒脱吧。
此生为皇权所误。不敢爱。不敢信。日日夜夜,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