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忽穆烈第二次夜探临安皇宫。
第一次,是天命十二年的除夕。
他清楚这个举动有多危险。
但他还是来了。
龙潭虎穴,他忽穆烈不惧。
乌兰啊乌兰,你定是躲起来了,所以巴图才会寻不到你吧。阿布今晚找到你,你跟阿布回家,好不好?
阿布的余生还能似这般莽撞几回呢?
草原的日头,落下,又升起。草原的星星,沉睡,又醒来。每次下过雨,达里诺尔湖无比澄澈。葡萄冻在银盘里晃啊晃。奶酥白得像漠北的雪。那达慕大会,热闹非凡。王城水草丰茂,牲畜肥壮。马头琴响起的时候,大雁在天上徘徊。乌兰,草原这样好,你回来吧。阿布需要你。
等阿布打完天下,还同你去月牙泉赛马。阿布教你摔跤。阿布年轻的时候,那达慕大会上,从来没有能赢阿布的勇士。
有你在,阿布或许能晚一些向死亡低头。
阿布很老很老了,仍同你去草甸打猎。阿布不要你扶。你等着捡獐子就好。
乌兰,临安的宁静很快就要被弯刀震碎,你在这里守了这么多年,仁至义尽,是到离开的时候了。
忽穆烈不欲恋战。
他只想找到乌兰。
但小五招招不留余地,招招紧逼。敌国的探子闯入皇宫,对帝王而言,是一种莫大的挑衅,亦是一种莫大的折辱。小五坚决不肯放了这人,想着定要将其拿下。
然则,小五虽通兵书阵法、通易卦,通诗词,武功却不甚高超。
虽年轻,但与常年在战场上厮杀的忽穆烈相较,很快便落了下风。
小五咬牙坚持。
忽穆烈几次想脱身。
都被拦住。
那厢,竹晚手持令牌,去喊侍卫,偏生此地偏僻,走了几十步,还未看见人影。下了雨,地湿路滑,她步子迈得急,绣花鞋崴了一脚,疼得钻心。
此时,一个老内侍提着夜香桶路过,竹晚忙喊住他。
她终是放心不下小五,便将令牌交与内侍,托他快快去唤人,自己则一瘸一拐回去找小五。
忽穆烈听见脚步声,估摸着侍卫也快赶过来了。
纠缠越久,于他而言,越不利。
若是被侍卫们包围,想要突围,可就难了。
他准备跃上城墙,离了这里。小五死死拽住他的腿。他猛地踢过去,使了一招横扫千军。小五被震得连连后退,一个不慎,便跌入御湖中。
一眨眼,忽穆烈已不见影踪。
贾竹晚耳听“噗通”一声,心说不好,四下一看,见小五落入水中,不断地扑腾着,已灌了几口水,面色都不大好了。
“官家——”贾竹晚急道。
她想都未想,跳入水中。
她是识水性的。
但她终究是女子,气力小,而溺水挣扎的人,有一股蛮劲儿。
她用尽全力想将小五救上岸。小五却拽着她一同下坠。
深秋的御湖水,冰冷寒凉。
贾竹晚身上瑟瑟发抖。
她看着身旁的这个身穿蓝衣的人。他是岭南阿五,写出令她读来口角噙香诗词的人。他是汉廷的官家,如今的时局,若没有他,国无君,雪上加霜。他心肠慈悲,纵她父叛国,他也没有伤及她。他有着她最欢喜的眉眼,最心仪的风姿。
还有一点,是她不舍得告诉任何人的。那是她心头的小秘密。
其实,在进宫前,她就见过他,只是他不知。她随母亲去道观上香,母亲替她求了一道签,那签很奇,观里的道士一时间解不开,过了许久,才说,那道签是死签,大凶。在帷幕后头的她听见,当即就哭了起来.母亲拿着签,担忧又难过。这时,一旁进香的蓝衣少年看了一眼签,道:“夫人放心,道士这签解的不对。小姐绝地逢生,是个有福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