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巷。
黑漆漆的。
巴图提着一包吃食穿过巷子,走到熟悉的门前。还未来得及叩门,知安就已经把门打开了。
“我还没开口,你怎知是我回来了?不怕是陌路人么?”巴图道。
晕黄的烛光中,知安的面孔有种流水落花般的娴静。
“我识得将军的脚步声。”知安道。
巴图挠了挠头,走进来。
他有片刻的惊诧——
原本又脏又乱的屋子,被收拾得很整洁。墙上还贴了两张画。一张画的是青山晚霞,一张画的是垂丝海棠。他险些不认得这是他自己住过的地方。
“将军莫怪,我自作主张,洒扫收拾了一番。”
“不,不怪……”巴图说着,指着墙上的画,问道:“这画是从哪里买的?临安不是还没有复市么?”
知安颔首:“长日无事,这是我自己画的,让将军见笑了。”
巴图“啧啧”了几声,大喇喇道:“小霜儿,你竟还有这本事!汉人女子的手,真奇巧!”
他将自己带回的吃食摆到桌上,道:“今天宫里办欢宴,厨子是各个汉臣进献给大汗……哦,不,进献给皇帝陛下的。汉人厨子做的食物,就是精细得很,取的名儿也好听,我想你在宫里待过,肯定喜欢吃这些,就给你拿了些回来。你看,这一道,叫钱塘明月,这一道,叫万树花开,这一道,叫……”
知安看着那些菜肴,忽然伏在桌上,哭出声来。
九回肠断花间影。物是人非,杳杳无音信。
从小到大,宫里办过那么多次欢宴,这些菜都是常见的。而今再见,天下已换,宫里有了新主人,汉廷灭亡,她身为前朝公主,流落在外,隐姓埋名。
那些绮丽,自此与她无关。
父皇,母妃,悯哥哥,知意姊姊,我们的家,已经归异族人所有了。
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啊。
巴图忙道:“霜儿姑娘,好端端的,你哭甚?”
“我,我……我想家了……”知安囫囵道。
巴图松了口气:“你年纪小,经的事不多,我告诉你,亲人故去原是很平常的事。人各有命,寿数尽了,谁也没办法。我们西狼人信长生天,认为所有的一切都是长生天安排好的。你们汉人,信菩萨,对吧?反正,你看开就是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你看我,我爹是军中万夫长,我娘是为大汗办事的苍狼暗卫,我六岁那年,他们就都战死了。大汗允我跟着帐前侍卫们长大,我十五岁那年,也做了大汗的帐前侍卫,大汗还赐给我一个妻子。她叫阿木尔,是敖包会上最会唱歌的女子。我娶了她,本以为能一起好好过日子,生娃娃,可没过三年,她就生了场大病。”
巴图顿了顿,继续道:“我四处寻药,连祁连山都去了的,还听巫医的话,割了自己的肉,和那些苦苦的汤药一起煮了喂给她吃……”
“后来呢?”知安抬起头,红着眼问。
巴图道:“后来,她还是走了。大汗跟我说,人各有命,长生天定是安排她去别处享福了。我从此没有再娶,专心为大汗办事。一家人有一家人的安逸,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快活。”
“巴图将军乃豁达之人。”知安道。
巴图笑笑,抓起一枚炸得很好看的果子递给知安:“我哪里懂什么是豁达?不过是闷头朝前走罢了。”
这时,门外有叩门声。
“巴图将军,你在么?陛下命你去接管京兆衙门。”
巴图开门,向传信的官员道:“巴图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