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站在庭院的梨树下等我。
她穿了一身红衣。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穿红。
如血的红。
她看见我,便急急问道:“若梨,成了么?”
我低声道:“我……拓跋金不在营中,返了圣平……”
我娘眼中的光亮一霎时黯淡了。
她抚摸着梨花零星的花骨朵,失魂落魄地回了卧房。
她一边走,一边喃喃道:“休洗红,洗多红色浅。卿卿骋少年,昨日庭中见。劝那远行人,莫作弦上箭……”
娘的这件红衣,大约是当年送爹远行时穿的吧。
我独自在梨树下坐了好久。
就连灵山走进来,也没有察觉。
她推了推我,笑道:“若梨,你想什么呢?”
我瞧着她那张纯净的笑脸,幽幽道:“灵山,真羡慕你每日那么快乐。”
灵山坐在我身边:“若梨,你莫要想太多,我爹说,他每常感到不如意的时候,就念叨一句话,万事从来风过耳,一生只是梦游身。活得洒脱些,多好啊。”
我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灵山是这样明丽的女子。
她似想起什么,问我:“若梨,方才我去柜上寻你,你不在,我看到一个小哥儿在翻着账本,从前倒是没见过的。他是谁啊?”
“新招来的账房。”我答道。
她托腮道:“账房先生好俊俏!”
家中烧火的丫头小风路过,听到这句话,打趣道:“灵山小姐如此喜欢那个小哥儿,便嫁给他吧。”
灵山向小风眨眼道:“那也不是不可以。”
两人玩闹着,一同笑起来。
灵山啊灵山。
我后来无数次想到这个场景,心头便涌上如水的感伤。
双鸳画阁一池恨,不如桃杏嫁东风。
因北凉的紧逼,黑水镇的气氛紧张起来。
街上到处都有巡逻的兵丁。
晚间,我想起,那幅绣得还差一只眼的大雁,尚遗落在柜上。
那幅绣活儿,跟镇东当铺的秦掌柜许的是明日。
我从后门走到柜上,想着拿回房中,夜里赶一赶,将它绣完,明日秦掌柜好来取。
可我刚走到柜台,忽见黑影一闪。
我连忙猫下腰去。
那黑影跪在周九的面前。
“舅舅的棺木可有平安送到洛阳?”
“五日前渡了黄河,四日前便送到了。圣上下令厚葬。”
周九笑了一声。
那笑冷而讽刺。
寒如坚冰。
“舅舅宁愿跟鞑子战死,也不愿死得如此屈辱吧。要这样的厚葬,有何用?”
跪着的人说了句:“您节哀”,便不敢再吭声。
周九又问:“乔阿娘好吗?”
“主子甚好,常惦记着您。她让奴才给您带了好些金子。她说,见了九郎,跟他说,在外多待些时日,保着命要紧。”
“那计划……”
“您放心。”
这三个字重得很。
周九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回去吧。告诉乔阿娘,春末了,别忘了扫月梨殿的落花。”
跪着的人忙道:“这是最要紧的事,主子永不会忘。”
眨眼的工夫,黑衣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九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借着浅浅的月色,我看到他脸上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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