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网不偏不倚,将老太监与他身边的那几个宫装男女缚个正着。
老太监伏在地上,剧烈挣扎着。那一副表忠心的模样没了,只剩尖利的喊叫。
从房梁上跳下来的方砚山猛地踢了他一脚,道:“我最讨厌惺惺作态之人!”
周九胸口仍在淌着血。
方砚山青色的袍子从房梁降落的那一霎,我心里踏实起来。
“我恐防有诈,提前布了个陷阱。想不到,还是慢了一步。”
周九捂着伤口,眉心紧蹙,他一步一步走到那网边,俯下身来,看着老太监,一字一句道:“阿翁,你看着我长大,陪我玩泥人,抱我到御花园摘果子,这样的情意,还不抵旁人许你的荣华吗?”
目光所及,是一串绿意莹莹的碧玺珠串。那珠串通身幽翠,宛如圣湖之水。
那珠串他认得,是皇兄与李氏定亲时,父皇赏赐给李家的。
而眼下,这珠串却悬在一介阉人的腕上。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方才,他便是如此发现老太监有异的。
“殿下,老奴……”
老太监还想说什么。
周九却冷不防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刺在他心口上。
刀光锐利,一股令人作呕的甜腥味扑面而来。
老太监身旁那几个男女皆吓得面如土色。
我看着这一幕,猛然想起那一晚周九在芦塘边杀马的情景。他杀人与杀马,同样的迅疾而狠戾。
“这是背叛者的血。”周九冷冷说道。
方砚山扶着周九回到房内,并命人去唤了大夫为他疗伤。
不多时,大夫就急匆匆赶过来。
跟在大夫身后的,是红了眼眶的灵山。
周九伤势颇重。灵山守在周九榻前,不肯离去。烛光映着她俏丽的脸,满是担忧。
我悄悄拉着方砚山出了房门。
“接下来,咱们该有什么打算?”我问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方砚山什么都不怕。”
我皱眉道:“连周九亲近的人都被收买了,你说,余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
周九接到乔太妃的飞鸽传书,乔太妃为防混乱之中有人生变,故而派了三队人马前来。这老太监是这般情形,余下那两队人马,能确保安全吗?
我自知此去洛阳,路途艰险异常,却没想到诡谲至此。
背叛,杀戮,仿佛潜藏在黑暗中的野兽。谁也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跳出来,将我们置于死地。
一夜无眠,第二日一早,我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打开门来,发现敲门的是方砚山,他脸上似有笑意,边走,边将手中卷曲的图纸展开。
“若梨,你瞧这儿。”
我顺着目光看过去,他手指圈出了一个地方,是黑水镇。
黑水镇北接北凉,南及中原,四周不是山脉便是平川。
而在黑水镇的西北一角,一条细细的线条蜿蜒曲折,直通南方一处州镇。
“这是……河道?”
方砚山点了点头,手指在那处河道上重重点了点,“对,既然陆路不通,那便只能取水路而行了。”
我犹豫了一下,又将目光落在那条河道上。
陆路艰难,水路又何尝就能顺遂?
我曾听老一辈人提起过这条河道。此河名为黑水河,黑水镇之名正是由此而来。
多年前也曾有人想涉河经商,却屡屡受阻。
那河水深不见底,颜色漆黑如墨,河下又多暗礁,即便是有多年经验的艄公也不敢轻易涉足。
可眼下,却也没有更合适的法子。
黑水河再难,不如人心之险。
这条河道,不为外人知,周九若能出其不意出现在洛阳,便能避开一路的暗杀。
翌日,周九伤势稳了些,我和方砚山将计划告知。
周九凝神想了片刻,郑重地点了头,“也罢,即便此行,当真不顺,也是我命该如此。若叫我亡在小人手里,倒不如与你们一同搏上一回!”
方砚山听了这话,郑重道:“我必拼尽全力,保殿下南渡。”
大丈夫千金一诺。
我与砚山,身家性命,此生之志,已尽数托付于他。
事不宜迟,既拿定主意,那便得趁着另外两队人马未至,赶紧动身。
到了晚间,我收拾行囊,清点所带之物。
刚收拾妥当,灵山忽然推开门,握住我的手。
“若梨,我想同你们一起去。你劝劝哥哥,带我同去,可好?”
我劝了她一番。
此行太过艰险,方砚山不肯让灵山跟过来。
见灵山仍是执拗的模样,我抚了抚她的发,道:“灵山,这一次可不同以往。若有不慎,或许,命都会没了。”
她低头,许久,才涩涩开口:“若梨,我就是……我……我不想离开他,离开你们……”
自周九受伤,这两日,一直是灵山在照顾他。
灵山对周九的情意,众人皆看在眼里。
情动有如庭间花,不忍别离。
我背过头去,讲不出拒绝灵山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