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攥紧了拳,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
“妄想。”
张良一点儿也不客气。
在韩非心里留好印象的机会都给他了,他说话还是这么让人生气。
“死,我也不会进你的宫。”张良续上一句。
又来了,和当初在新郑如出一辙的口气。
好气。
许栀看了看亭子外的雪,已经积了一地,她走到外面的雪地里,抓起亭柱边上最为松软的一堆,捏了一个雪球。
“不愿意就算了,我老师多着呢,不差你一个。”
说着,一下就给他砸了过去。
雪球本来就没有捏紧,人没砸到,准确地落到了张良身后的屏风,雪球啪地炸开,不少的碎雪落满了他的发,而且顺着空隙钻进了他的脖子。
张良冷得一激灵,不停地去掸发上的雪,但越动,就有更多雪往他衣襟里飘。
许栀从来没看见张良有过这种反应,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起来。
许栀觉得自己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畅快地笑过了。
“嬴荷华,你。”
只见女孩大笑着,如一直灵动的白鹿,在雪地上跑来跑去,想在手上堆积更多的雪块。
“我怎么样?”
许栀再捏了一团,还没来得及砸到他身上。
她的发鬓上就簌簌落了一大片雪。
“张良!你居然摇树。太犯规了!”
但以她的身高想去推一个二十岁的人简直徒劳无功。
她干脆一屁股坐到雪地上,夸张地做了个哭脸。
张良害怕听到女孩这种声音,他刚蹲下来,还没哄上两句,就被塞了个雪球到他衣领中。
“你,装的?”
“这叫兵不厌诈嘛。”
不知许多许多年以后,留侯张良是否会记得这一个词——兵不厌诈?
许栀正要把年纪小当个挡箭牌,说自己闹着玩儿,不过张良却没有生气,盯了一会儿她,也像她那样笑了起来。
就她想要起身的时候,脚腕却蓦地传来一阵痛。
许栀一下就懵了,脚崴了。
她心里腹诽,这,这是个什么走向?
——我许栀就算是爬,也要维护大秦公主的人设。
可雪越下得大了。
她早前也为了保密,把侍女们都遣到了很远的地方。
飞霰似花,如梦似幻。
许栀被张良背在背上的时候,时间忽然就静默了,冬风也仿佛没有吹了。
只有雪花在飞扬。
她以为她是被谁背了起来?
是张良啊。
许栀哀愁地想,如果这一切都按照历史的轨迹行走,张良手上会沾上秦国的血,可他也曾在城楼上去拉她,他也曾背起过一个秦国的小公主。
只是出于人性最善良的触动。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冬天太冷了,她感受到了他的温度。
她鬼使神差地朝张良耳边问了句:“你恨秦国,是永远也无法原谅的,那种恨吗?”
回应她的是和韩非差不多的答案。
“韩,是我的国。”
许栀感到身体里升起了一种很混乱的气息,深切地束缚了她的思维。
这种叫无力与窒息的感受,令她不禁落下了眼泪。
她知道这是必要,知道这是正确,但她不能否认灭国的实际存在。
人们记得的是留侯张良,是谋圣。化为乌有的是那个韩国韩相府的小公子张良,他的年少与过去又有谁记得呢?
“对不起。”
许栀的眼泪滴到他后颈的皮肤上。
张良一怔,他本以为是雪,他兀自笑笑,“怕了你了。不知道小公主下一句还能说出什么可怕的话。”
又听他说:
“不过现如今,我不打算杀你了。”
与此同时,
下雪天的冷也传到了牢狱。
阴暗潮湿的牢狱的墙壁上支张着如魔爪般的裂纹。
狱卒不客气地将食盒扔到他的面前,漆盒里装的都是些残羹剩饭。面对这急转直下的反差待遇,他倒也不嫌,兀自将碗筷端起来,仍旧保持着恰当的风度,开始细嚼慢咽。
不一会儿,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来到了他所在的这间天字牢狱。
李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