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距离仅是堪堪足够吴钩抽截劈砍,再近则难有施展空间。
但长于贴身短打的黑匣铁手则不受此限,振作精神的冽风涛手底攻势不减,招数固然精妙,而时刻与部位拿捏之准,更是不凡。
招虽有力偏无杀意,倒似往昔两人热恋日常一般的论武切磋。
见招拆招的中谷大娘招来式往间忽感异样丛生……一阵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
分明是第一次交手,为何眼前招式竟熟稔地好似在午夜梦回中拆解过千百次一般。
正当茹琳心绪浮动不定之际,冽风涛右掌急出往她臂儒穴拍去。
这一掌出手歪歪斜斜,却将她前后左右的去路都封住了,只留下左侧后方斜角一个空隙。
茹琳不假思索地斜退两步,躲过他这一拍,随即扬钩反挥连消带打。
怎料冽风涛反将双掌缩了回来,笼入袖筒。
同时肩头机括自行解开,任由中谷大娘用如意钩将铁手击落。
一钩挥出误中副车的茹琳却见眼前人双手笼袖,不由微微一呆。
此刻冽风涛右手忽地伸出,翻天一袖挟过钩把,中谷大娘一个拿捏不住,给他夺了过去。
“血华蝶舞!”兵刃遭夺,娇叱一声的茹琳再启反攻,声落招发的她一出手就是数枝连珠镖。
其中三枝迳向冽风涛飞去,为其凭吴钩格挡扫落。
余下五枝直朝笑南冠背后打去。
慕云知命理也不理,听得脑后风响,一反手就把几枚钢镖完全抄在手中,看他接暗器的手法,竟是非常的纯熟。
紧跟着笑南冠将钢镖用作箭弹凭拳弓充作手弩,扬手蓦将五枝钢镖齐齐发出,其中一枝取咽喉,两枝取腹部,两枝取左右臂。
这招有个名目,唤作五朵梅花穿云弩。
五梅连珠齐发,任他岁无偿武艺精强也不由疲于应对。
眼见战机稍纵即逝,慕云知命沉冷一喝,抬手拳弓箕张宛若虎视鹰扬。
“烽火光昼·疾惊雷!”
一手并指挽弦的笑南冠快速凝气成箭,似流星闪电般射向中谷大娘。
耳闻弓开三响,左臂冷不防中了一镖的岁无偿心下大骇。
“茹琳!!!”
顾不得时下战局的他抛开慕云知命拔足就往中谷大娘那面奔去,关心则乱下却是忘了手中绳刀便利。
系列变故发生只在片刻。
身为医者并不善于生死武决的茹琳眼见长箭连翩而来,只感手脚一片冰凉赫然避之不及。
就在此时,冽风涛忽地纵起挥舞吴钩便格堪堪拨开气箭,随即便感腰身一紧,竟是为一条麻绳卷住。
仓促一箭围魏救赵的笑南冠收起拳弓取出两圈长绳左右分甩。
两条长绳绳头斗转,分别往墨雪不沾衣、冽风涛腰间一缠,随即提起。
前者身中麻药,后者人在半空,只能任由慕云知命施为。
“起!”
用一条长绳将冽风涛捆在背上扎稳的笑南冠左手将墨雪不沾衣挟在胁下。
他右手一抖,余下的一条长绳居然有如巨蟒立身吐信一般,盘旋起身,徐徐向上。
呼啸之间,长绳直腾云霄,势不见头,也不可知其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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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
但见慕云知命双手一转,翻腕一震,袖间便逸出一团白烟。
白烟罩着他魁梧好比熊罴灵活有若猿猴的昂藏身子,沿着绳索,身足离地,其势又似狮鹫飞掠腾起,须臾之间直上九天……
迷眼烟云散尽不见三人踪影,连带消失的还有原本坠在地上的黑匣铁手。
全然无心于此的岁无偿眼下关心的只有中谷大娘安危,检视再三确认茹琳无恙的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中谷大娘倒是有心追击,却是不得门路,恰逢这时又闻耳畔钟声回响——
侧耳细听片刻的她同身侧友人对视一眼,十分自然地接受新添记忆与安排……
琅琊居里,旁观目睹全程战局演变的缺舟一帆渡道:“其实依照慕云知命与冽风涛之能为,真要想联手擒下岁无偿同中谷大娘并不难,但偏偏选择将之留下,因何呢?”
“这是——”不知何时来到无水汪洋上的念荼罗说,“诚意!”
尤其是在这个地门方面有一群身中剧毒的伤患亟待茹琳妙手回春的关口。
镜头再转来到暮鼓,微阖眼眸的大智慧捏紧手中药瓶。
瓶中有药,念荼罗所中之毒,以及不远处靠在巨石上的逾霄汉所中之招的解药,独独没有蛇毒的解方,那是需要中谷大娘对症加以研究的难题。
全知不等于全能。
尽管大智慧方面有茹琳的全盘记忆,但所能做的只是按方抓药,对于未知,仍需专攻之人上阵。
时间倒回半个时辰以前,早早看清此点的寰宇奇藏遂道:
“现在场面陷入僵持,为防双方伤亡过重,不如你我各退一步如何……”
而今的他已是一叶轻舟,徜徉在一座大湖之中,极目望去,尽是烟波浩渺,远水接天。
舟行湖上,几个转折,便转入了一处柳荫,到得邻近,只见一座松树枝架成的木梯,垂下来通向水面。
沿梯跨上岸去,有疏疏落落四五座房舍,建造在一个不知是小岛还是半岛之上。房舍小巧玲珑,颇为精雅。小舍匾额上写着“望月不踞水”五个字,笔致颇为潇洒。
此间是皇甫霜刃名下的房产之一,偶尔用作客居所在,如今暂借龙游浅滩的某人栖身。
与世隔绝休养生息的玄之玄听完寰宇奇藏在佛国经历后,一针见血地说道:“以你的能为,若当真将地门信众覆灭应当不难才是,何苦借交易为代价脱身,还是说,你有顾忌?”
真要说起来,若非虑及提前结束魔祸不合台面底下的各方利益与苗疆形势发展要求,以及冥冥中的天命意志,皇甫霜刃早在胜邪封盾外的那一战便可重创修罗国度一众高层,乃至于取下戮世摩罗性命。
那一战甚至不必动用到百代昆吾针对魔之甲的特性。
须知,上一任魔之甲的持有者炎魔幻十郎同样饮恨于敌人的毒杀之下。
“是啊,顾忌,如果事事都要我冲锋在前,那我迟早有一天会累死,毕竟,只有史艳文能成为史艳文。”
在这背后,不仅是悲悯情怀使然,更有天运护航……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弦外之音响彻云霄,但看推己及人的蒙昧始觉如何理解。
很符合牟利商人设定的回答递过,不动声色转移话题的皇甫霜刃话锋一转:“不提我了,说说你吧。”佛国见闻不过茶余谈资聊作消遣拉近彼此关系,此番会面关键议题还在后面。
“对上默苍离的徒弟,感觉如何?”寰宇奇藏问。
话中所指显然并非俏如来。
“更加确信了。”
“哦?”
“透过雁王,我更确信了,就是因为他不肯接受自己的天命,才会被天命所背弃!”别扭话语变相肯定了孤鸿寄语培养传人的能力。
原本依照默苍离之智慧,大有颠覆天下的能力,他可以掌握权力,但他却偏偏选择放弃,何其愚昧……
想到这里,莫名百感伤怀的玄之玄脑中思绪翻飞闪过前尘种种——
影形族地
“为什么?”
旁观族长与外人完成交易,看着族人漂泊离乡的孤独背影,当时尚且年少的玄之玄不由质疑出声。
“我们根本没必要这样做。”
“这是惯例。”
在少年玄之玄看来行事作风十分迂腐的老者解释说。
“只要卖出一个影形,就可以维持族人十年的生活。”
“贫瘠的土地可以搬离,影形没故乡。”玄之玄道。
尚且稚嫩的声线递出全然不符年纪的老成之言。
那是事实,更是影形族人自出生起就要习惯的命运。
“影形影形,有影没形。世人要利用我们的多变,同时也厌恶我们的多变。我们……注定不能活在光亮之下。”早就习惯安于命运安排的族长话语听起来更似全无朝气可言。
玄之玄对此嗤之以鼻:
“你只是恐惧改变。”
“相信苗王会善待月荒凉兄弟吧。”后辈忤逆言辞入耳,老者并不动怒,心中仅存的念头只是期冀为王族买走的族人能可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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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随着思绪穿过一片黑暗的甬道内来到一处极大的石洞。
洞中一排排的列满木制书架,架上所列,皆是影形一族在漫长光阴中所收集的诸般武功图谱经籍。
“百典武窟收罗了这么多武功,却没一本真正上乘的秘籍。是因为影形,只能模仿别人的武功吗?不要紧,就算再普通的武学,我也能用我自己的智慧改造成为超越原典的上乘武学。”
立志图新的玄之玄在遍览经卷习尽族中武学并加以改良后,终究到了除却功力长进以外再无旁者可练的地步,当时的他来到族地边境欲寻向外通路。
“你在找什么?”不知何时来到玄之玄身后的老者问。
“我要离开。”玄之玄答。
“影形不能曝光。”族长说,“我们的秘密,保存我们存在的价值。”
“你阻止不了我。”玄之玄道。
闻言,老者喟然叹道:“你是族内百年难见的天才,不足十五岁便练成最高阶的易骨神典,你早晚会成为族长,为什么就不肯安分?”
“这个世上,哪来安分的天才。”
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玄之玄直到投身墨家方才意识到天才之上犹有天才这一事实。
当时的他方才接任九算不久,正值满腔热血的年华,却不防被一盆冷水浇了个彻底。
“你不够安分。”
同梯出身已经接任钜子的默苍离坐在尚贤宫内那把象征墨家最高权力的木椅上给出了上述评价。
“钜子不接受我的意见?”
说着,玄之玄瞥了眼那本匍匐在孤鸿寄语脚边的厚厚策论。
那里是他挑灯一夜的成果。
对此,默苍离的回答只有一个,从始至终依旧不变:
“墨家不需要现身在阳光底下。”
“所以我是从一个黑暗躲入另一个黑暗。”玄之玄表示不能忍受。
“真正光明照不到的黑暗只存于人心。”默苍离说。
“难道是我讲的计划不好?”
……
戛然而止的思绪停在这里。
后续的挖苦言辞蒙昧始觉并不想继续回忆下去,方才收回心神的他又闻质疑男声——
“不至你是否想过,”皇甫霜刃说,“也许你的失败是由于从一开始你就选择错了投靠对象?”
“嗯?”玄之玄眉心微沉。
“墨家,不该是你的归属。”
一字一顿摇头否定的寰宇奇藏有意给九算之光指条新路。
“鬼谷才是。”
相较提倡隐于历史,不谋高位,暗中维护九界和平的墨家而言,主张合纵连横,掌握实权的纵横家岂非是更合乎蒙昧始觉志向的舞台。
“影形没有归属。”深邃话意彰显摇摆心旌。
“但你有,我更相信你能让他们有,就像我相信,你能靠自己的资质将它推演补全成最适合自己的顶尖武学一样。”话里话外给出十足信任。
说到后来,皇甫霜刃反手化出一本薄薄书册径自抛给玄之玄。
毫不感到唐突的蒙昧始觉抓住空中抛来的书卷,当即打开观之,愈看双目愈是凝重,片刻之后,不由猛然合上秘籍一观封面——
“诗仙残章……”